萧赫晏得知公主竟是此般看中儿女情长,越发觉得他母亲不知轻重,故而两人之间一直矛盾不断,渐生隔阂,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自己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二人近来隐有几分冰释之趋势。
也正是顾虑这一点,萧赫晏迟迟未出声,他知自己若再次掺和进去,自己的母亲定是又会恼怒于他。
犹豫间,忽得有人点他:“淮南侯,此事你可最有发言权了,怎不见你吭声?”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萧赫晏的身上。
“晏儿,你可是大萧的栋梁之才,对于北齐一事,你可有什么想法?”萧衍眸色柔了几分,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同自家的孩子聊些家常话。
对于皇帝给淮南侯的称呼,群臣们表现得见怪不怪。朝堂之上向来是不分亲疏的,然而这位皇帝待淮南侯却是独一份的亲昵,就连太子殿下都难以相提并论。皇帝与淮南侯的生母芙喜公主自幼亲近,故而爱屋及乌,这倒也说得通,加之淮南侯的才能出众,左右不过是一个称呼,又不是什么崩坏礼乐之事,犯不着拿此触怒喜怒无常的帝王,因此,礼部也就随着皇帝的喜好,并未多言。
萧赫晏默了半瞬,迎上皇帝眼里的希冀,字句如珠清晰落地:“臣不言是因心中奉信帝王意,若陛下无意征战,臣纵使力排众议也会拥护陛下的决定;可若陛下意欲吞并北齐,臣定当奉陛下旨意全力歼敌。”
群臣侧头,眯了眯眼,心想:这小子倒是圆滑。
果然,龙椅上的萧衍看着萧赫晏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很好,此事容孤细想,退朝。”
高墙长街下,下朝后的大臣们叽叽喳喳地谈笑,人群中唯有萧赫晏神情淡淡,心不在焉地垂着狭长的眼。
“淮南侯!淮南侯!”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萧赫晏微微侧目,见杨公公正甩着拂尘笑呵呵地小跑过来。
“淮南侯,皇上请您去一趟养心殿。”
萧赫晏来到养心殿时,萧衍正在给笼子里的鹦鹉喂食,他的身姿伟岸高大,如瀑的墨发用玉冠半束而起,如刀刻的五官冷硬俊美,任谁瞧了都猜不出他如今已是年近四十。
“舅舅。”萧赫晏的嘴角浮上了一抹笑,连语气都带着不自觉的轻快。
“晏儿来了。”萧衍将手里余下的鸟食交予宫女,修长的指节微拢,用眼神示意手边人,举止优雅,透着矜贵气质。
小太监心领神会,掌心朝上托着沉木托盘,呈到了萧衍斜侧方。
萧衍拿过托盘上的弓,指腹抚过弓身上面精密的纹路:“今日是你生辰,上次见你围猎时拉断了弓,想着你应是需要把新的,正巧孤前阵子得空,便给你制了这张弓,你瞧瞧,可还喜欢?”
萧赫晏瞳孔微晃,受宠若惊地接过。
此弓以牛筋为弦,以玄石为弓身,上面镶有红玉,又以牛角增加弓力,还雕有游蛇凤凰的花纹装饰,制工精巧,可见做弓人是何等的认真。
萧赫晏的柔肠百转,奈何他不善言辞,动了动唇,只说出“多谢舅舅”四个字。
萧衍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见你喜欢,倒也不枉孤的此番用心。对了,你娘亲也回宫了你可知晓?”
萧赫晏的眸色微怔,摇了摇头:“不知。”
“她是为了给你过生辰特意赶回来的。”
“舅舅此话当真?”
萧衍挑眉:“舅舅还能骗你不成?她这阵子日日伏在桌案前作画,孤想瞧上一眼,她便将孤推到屏风外,护得好生紧,不过孤趁其不备还是看见了,画像上的可不是旁人,正是你。”
萧赫晏那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犹如泛起了圈圈涟漪,问得又轻又小心:“给我画的?”
萧衍点头:“你母亲自小便擅长丹青,但她只爱画花鸟,想来定是格外重视你的二十岁生辰才会为你作画。”
萧衍望着浅灰苍空,似是颇为遗憾道:“当真是叫孤嫉妒,她都不曾给孤画过肖像。”
萧赫晏乍一听这话觉察出了几分怪。
“她今早托孤给你捎句话,说她夜里会去你府上一趟,应是要去过生辰。”萧衍转过身来看他:“孤本也想一同前去,但今日西魏使臣来访,孤着实分身乏术。”
萧赫晏闻言大抵查出了西魏的来意,握着弓拱手:“国事要紧,舅舅无需为晏儿的此等小事而烦忧。”
萧衍轻拍他的手臂,眼神里尽是欣慰:“晏儿近来懂事了不少,诶?说起来你年满二十竟还没迎娶正妻。”
念及此,萧衍叹了口气:“那丞相家的周羽嫣无论是仪态容貌还是家族地位,嫁于你最为合适不过。”
“舅舅不必觉得可惜,周羽嫣无心于晏儿,自是与晏儿无缘。”
萧衍笑了笑:“你这豁达性子倒是难得,周羽嫣无福,这世上定是有大福之人在等着晏儿。行了,早些回去准备晚膳吧,你母亲脾胃不好,到时记得少备些辛辣的菜色,多上些滋补的汤。”
他略微思肘,提醒道:“对了,还得备些桃花酿,不过你得盯着点,免得她贪杯。”
萧赫晏满脑子都在想着母亲要来府上拜访的事,一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是不禁在心里感慨舅舅对娘亲当真了解。
萧赫晏心情愉悦地回到侯府,吩咐庖厨好生备菜,又嘱托仆人去酒肆买酒,各类鲜花酒酿都带一壶回来。
他在前院转了一圈,眉头微微蹙起,然后亲自跑去苔米坊挑盆栽,选了好几大盆空濛月季回来,上面的花苞锦簇,螺甸紫的花瓣越往里越聚拢,越往里色泽越浓,娇艳欲滴,好不赏心悦目。
萧赫晏凑近捏了捏最外层的一瓣,鼻间闻到了淡淡的幽香。
他记得公主总爱在屋里摆上一大束空濛月季,想来应是极喜欢的。
日头一晃落到了西边,萧赫晏这才发觉一整日都没见着宁梓熙。
“尹喆。”
尹喆闻声进来:“侯爷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