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子双抬起葱玉纤细的手指，中指与食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又抬手在银票上点了点。
当年就因为这碎银几两，她同师兄一同入了宫门，进了人们眼中高不可攀的太医院。
那时年龄尚小，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在那人心叵测的狼窝里，不知不觉得罪了太多人。
如若不是师兄护她，早就身首异处。
自小被宠溺长大，又在医术方面烘炉点血，便生了年少轻狂性子，说话不知轻重，目无尊长，因此伤了师兄心，逐渐两人背道而驰，她也一气之下，负气逃离太医院。
离开后又怕降罪，本想回去，又无颜面对，便隐姓埋名飘荡，最后落在这临安镇，这一落，便是五年之久。
这五年虽过得风平浪静，弧度落寂却也时常伴左右，仿佛无根之人。
她问道:“你师父身体可还好？”
谈及师父，李珩不由黯然神伤，沉默须臾，低声道:“师父已经走了。”
“走？去了何处？”
付子双单纯以为小师侄说走了，是说师兄离开太医院，离开皇城，同她一般，不再受人约束，心中还为此高兴。
然而下一秒，李珩的话，泯灭了她所有想象中的高兴。
李珩道:“师父已经不在了。”
付子双心中有个地方，突然在这一瞬间塌了，激起尘沙滚滚，尘沙侵蚀脾肺，让人呼吸不畅。
强装淡定自若的表情下，眼眶红起出卖了她的强装，付子双直勾勾盯着对方，好似找出对方在说假话的痕迹来，才能让她正常呼吸。
显然，并未找出来，她这才接受始终已故，心道:“远方再也不会传来亲人的消息，我彻底成了无根之人。”
屋内的炭火噼里啪啦响了两声，付子双闻声看去，想要去搅动一下，却发现浑身无力。
她问道:“怎么死的？”
李珩从她眼中看到悲切隐忍，抬手示意小碗出去。
小碗点头，转身默默离开。
屏风后只剩二人，李珩道:“是心病。”
付子双又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李珩道:“上月。”
付子双不再出声，垂头沉默，如同死去的玫瑰花，无了高冷与娇艳。
李珩摩挲手腕上冰凉的金属，道:“师父生前常念叨您，他老人家说，他有一位医术颇有造诣的小师妹，深得同门喜欢，奈何小师妹性子单纯，又桀骜不驯，这种性格，定是不能一同待在尔虞我诈的宫中。”
付子双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李珩拂了拂衣袖，倒了杯热茶，这茶是从京都带过来，热茶倒入杯中，一股热气腾空而起。
茶香四溢。
“师姑，其实师父心中一直放不下你。”
付子双破涕为笑。
一杯茶水递到跟前，如此熟悉的茶香，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师兄爱喝的茶。
付子双端起茶水看了半晌，热气熏了眼，氤氲了眼眶，抿了一口茶水，一如既往的苦涩。
原来，他一直知道我在临安镇。
也从未放弃过我。
她道:“既然是师兄让你过来找我，我一定会让你站起来。”
李珩看着她，信是不信，有时候也在一念之间。
“好，我这双腿，便教给师姑了。”
隆冬腊月，将近年关。
李珩告知，“我需要在除夕之前赶回京都，所以在苦灵堂医治双腿的时间只有不足半月，但师姑不必心里有负担，我过了小正月，还会回临安镇。”
付子双舒了口气，他的确没有把握半月让他双腿直立行走，她目前连因何导致双腿无力，无知觉，都未找出原因。
“啊啊啊啊——”
屏风后，突兀一稚嫩的声音响起，打破屏风后沉重悲伤的气氛。
这声音不是别人发出，是吃痛乱叫的奈予。
奈予捂住脸颊，疼的表情扭曲，“疼疼……你轻点抹，轻点，轻点，轻，啊啊啊，哦哦哦……。”
“我没多用力，”徐雾按住要逃跑的奈予，食指沾着药膏涂抹肿处，“你忍一下，打的时候，我都没见你叫疼。”
“啊……呼呼呼呼……”奈予咬牙吸气，“我，我自己来，不用你了。”
“不行。”徐雾道。
“我自己来，”奈予伸手又挡又抢，“行了，行了，这会儿你怎么不怕男女授受不亲了？”
徐雾哑口，清了清嗓子，“伤者不算。”
“那么伤者叫两声还不行了？!”奈予反驳。
徐雾白了一眼，挖苦道:“你不是说你是大人吗？”
奈予讪讪一笑，正要说大人也是人啊，也有叫痛的权利时，林玉砰的一声推开门，多少带点火气。
林玉没好气将汤往女医师平日写药方的桌子上一放，嫌弃道:“矫情，大老远就听到你鬼哭狼嚎。”
这苦灵堂满屋子都是中药味，就连汤都一股子中药味。
奈予蹙眉问道:“我说，你拿什么熬汤？这汤里怎么一股子中药味。”
“怕死啊？怕死别喝。”林玉没好气道。
奈予双臂环抱，瞅着她说道:“你活这么大，怎么没被人打死。”
林玉嘚瑟起来，“因为我有师父。”
“……”徐雾道:“咱们就不能和气一点？”
异口同声，“不能!……绝无可能!”
徐雾:“……”
奈予道:“小屁孩，你少给我嘚瑟，我告诉你，我有师父的时候，你他妈还是个蝌蚪呢。”
林玉懵了一下，“有，有本事把你师父叫出来，少吹牛，你个小乞丐。”
“我……”奈予哑口说不出来，她上辈子上了十多年学，这会儿被一个师父给卡住了。
林玉见奈予不说话，更加来劲儿了，把之前那口气非要吐出来。
“我林玉，以后也是临安镇赫赫有名的女医师，你，奈予……”林玉鼻子冷哼一声，“现在是小乞丐，长大是乞丐，老了是老乞丐，吃了上顿没下顿，略略……”
“对了，还有你旁边那位。”林玉说完，心里可舒坦了。
徐雾红了脸。
奈予抽了抽嘴角，心道就这笨蛋脑子，还能成为临安镇赫赫有名的女医师，村医我看你都费劲。
她故意调侃道:“看把你能耐的，那么问你个关于人体结构的问题，看看你跟女医师学的如何。”
林玉又懵了一下。
奈予问道:“成年人身上一共有多少根骨头？”
林玉又又又懵了，她大脑把所有读过的书，和师父教过的都过了一遍，发现师父压根没说人一共有多少块骨头。
是啊，人有多少块骨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