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头坐在榻子上，半阖眼睛看着一身污垢的小屁孩，此刻虽说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谈不上多后悔，但也够他头疼不已。
四面阁这个地方，不成文的规矩太多，他这个小老头在大殿上无视主上就将人带了回来，这事必定会被议论不说，他免不了被责罚。
一想到责罚，小老头脸色煞白起来。
四面阁对犯错之人，都会被送进执行司，执行司那傻大个刚正不阿，从来不卖面子，进去就得扒层皮。
须臾，小老头懒得正眼瞧她，低头扶额钻心医书，奈何心中藏着闹心的事，没看几眼便看不下了，心道，“四面阁挑选棋子向来严谨，怎么会带回来个有眼疾的黄毛小儿？还让我小老头亲自去问诊，简直匪夷所思。”
小老头不由咂了咂嘴，半晌也着实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吧，小老头也没打算多想这事，眼下让他最头疼是这小儿的眼疾问题。
小老头挑起眼皮又看了一眼，恰巧对方正朝他这儿看过来，神色微变，立马尴尬收回目光，下一秒转头又看了回去，心道，“我在一个瞎子面前有何尴尬的？”
“徒儿。”小老头清嗓子一喊。
须臾外间撩帘进来一少年，少年生得面如凝脂，弯腰应了一声师父。
小老头烦躁口气说道:“带这脏孩子下去洗洗，然后换套干净衣服。”
奈予自被他带回来后，一直坐在地上，时不时屏住呼吸，听到这话，吐了口冗长的气息，心道，“我的天，可算开金口了，我身上这味是真不怕味大熏死你啊。”
真如司格所说，奈予差一点成了死人坑新成员，不过奈予着实也不知道这位庸医又想到了什么，竟将人从死人坑拉了出来，拉出来后便带着她回到满是中草药味的医堂，然后一句话不说。
虽从这死人坑里走了一遭，因为眼盲不识死人坑是何等骇怖画面，但在被扔下去那一刻，奈予依旧闻到了腐臭血腥的气味，那是寒冬都盖不住的死人腐烂气味。
奈予上一世没见过死人，这一世却时常看到死尸，这归结于挣那几枚铜板说起。
临安镇街头时不时便会冒出一具死尸，散发恶臭的死尸横在马路中央挡住来往路人，便会有人花钱打理，一次三到五个铜板。
一般没人愿意干这种活，但在乞丐堆里，这活可是抢着干，奈予有幸抢过一回，三个铜板接的活。
那时刚刚立秋，天气还是燥热，背着已经到发臭的尸体辗转几处，才寻得可以埋尸的地方，因此她对死尸没有多大惧怕，才能此刻保持冷静。
毕竟有什么能比自己死亡和穷更让人惧怕的呢。
奈予眼睛失明，这位少年徒弟倒是很有耐心，一路都是扶着人一步一步小心慢走，慢到想开口说一句“大哥要快点走成吗？”
如此慢倒不是只因奈予拖了他后腿，而是这人有腿疾，走路一脚深一脚浅，奈予顾忌伤他人自尊，并没有道出来，耐着性子跟着他脚步缓慢行走。
在屋内有药草味，还能遮一遮奈予身上的气味，此刻站在空旷的院内，即便寒风吹过，依旧让身上味道不散反浓。
奈予歉道:“不好意思，我身上味道大了些，你可以找根树枝什么东西牵着我走。”
秦南星脚步一顿，声音淡淡道:“无妨。”
奈予继续道:“怎么称呼？”
“秦南星。”
“奈予，”奈予自报姓名后，又问道，“你可知我身上什么味道？”
秦南星道:“你去了死人坑。”
奈予心想你知道，既然知道还敢碰我，是该说胆子大，还是说本身就是不拘小节呢？
秦南星继续道:“不必介意，我无妨。”
奈予奇道:“你不怕？”
秦南星却未答她。
奈予也未再问，心道歉意的话说到了，他怎么做随他好了。
四面阁各个部门都有自己的专属澡堂，每个部门人众多，每天一睁眼就是操练，跑腿，这风里来雨里去，但凡稍微爱干净，一到了晚上只要不值岗，都跑浴堂来泡个热水，要所以这澡堂夜夜爆满。
人一多，来晚的就有挨不上位置的，挨不上怎么办随？有人把主意打到医堂这来了。
奈予被秦南星带到澡堂时，浴堂内便已经有人点灯泡澡了。
秦南星推门瞧着几人，俊容面露不悦，语气生冷道:“你们怎么又过来？”
澡堂内雾气缭绕，白花花的身子来回游动，闻言一人回头，呵呵一笑抛了个媚眼过来。
秦南星脸色更加难看，声音清冷更加不带一丝温度，道:“赶紧洗，一会儿师父就过来了。”
几人一听小老头要过来了，纷纷互相催促，表情慌张互相淘水冲洗，手上动静麻利。
片刻间，身材矫健，肌肉结实几人从水池中一跃而出，穿衣路过秦南星时陪笑道谢，口口保证没有下次了。
这种保证，每次都说，每次都犯，秦南星左耳进右耳出。
奈予眨了眨失明的眼睛，这时候是又庆幸自己失明，又可惜没一饱眼福。
忽有一人“咦”了一声，脚步骤停，奇道:“南星，这谁啊？你从粪坑里掏出来的啊？”
秦南星道:“不是，死人坑。”
一听死人坑，这人一跳老远，捏住鼻子道:“你带她来这干什么？”
秦南星蹙眉道:“洗澡。”
这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同伴儿，“你听他说什么了吗？”
同伴儿重复秦南星的话。
在确认是洗澡后，质问道:“你师父知道你带她来温泉洗澡吗？”
秦南星提醒道:“我师父快到了。”
四面阁上下对着小老头发怵，不敢再耽搁，裹衣扬长而去。
秦南星扶着奈予下了台阶才松手，“别动，地滑，我去拿衣服。”
奈予应声。
浴堂温度大概在二十度左右，在这什么都落后的朝代，怎么保持温度这么高？
奈予好奇，抬手感受了一下堂内湿度，比她上一世在澡堂的湿度还要高，也就是说这里的水一直在冒热气，才会有种触碰到雾气的神经触感。
“你在干什么？”秦南星看到她抬手在空中左右摆动，颇为疑惑。
奈予尴尬收回手，“没干什么，好奇而已。”
秦南星道:“不用好奇，师父既然将你带回来，就一定会治好你眼睛。”
奈予心道，“但愿吧。”
秦南星道:“脱衣服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