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枝叶繁茂，洁白如雪的槐花被轻风一吹，便忍不住落下几朵，恰好落在瘫靠在树下身着大红喜服的奈予身上。
槐花如雪花般飘落，眨眼间又如同变魔术般变成了娇艳欲滴的玫瑰。
“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太子殿下吗？”
太子李珩的眼神宛如一潭死水，听闻此言，他缓缓蹲下身，用那看似干净的手，想要替她擦去脸上的血迹。然而，越是擦拭，越是难以看清她原本的模样，最终他只得放弃。
奈予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是脏了你的手吧？”
他叹了口气，说道：“予儿，何必如此与我说话？我们本不该走到这一步，你曾说过……”
奈予不等他说完，便忍不住大笑起来。然而，满身的伤口和五脏六腑的疼痛，让她的笑声不过短短几秒便戛然而止。
她的声音冷若冰霜：“我今日大婚，太子殿下不请自来，还送了我这样一份‘大礼’，真是让我‘感激涕零’。这份‘厚礼’，我定会铭记于心。”
李珩突然变得黯然神伤，他的声音沙哑得仿佛被撕裂，说道：“别这样跟我说话，好不好？我一直以为你是最懂我的人，予儿，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如果穿上喜服，一定是为了我。可是你，为什么要违背诺言呢？”
奈予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下一秒，她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冷光，握紧剑柄的手猛地一紧，一把长剑瞬间抵住了李珩的喉咙。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厉声道：“我懂你什么？懂你如何算计人心吗？懂你把我送入四面阁的良苦用心，还是懂你利用我杀死纪生泽来稳固你太子之位的卑鄙手段？更是懂你为了所谓的长生不老，不惜杀了我？你告诉我，我凭什么为你穿上喜服？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失信？”
李珩的眸色骤然变冷，他倏地握住剑身，鲜血如雨点般从他的五指间滴落，在地面上开出一朵朵猩红的花。他反驳道：“够了，你真正生气的原因，是因为纪生泽吧？我告诉你，纪生泽本来就是该死的人，无需我动手。”
奈予紧紧盯着剑身上的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凄声道：“谁该死，谁又不该死，不过是胜利者一面之词。如今大局已定，你胜，我败，你就不必再假惺惺了。”
李珩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神色突然变得无比疲惫，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他缓缓松开剑身，说道：“我没有想杀了你，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予儿，我的予儿，我真的好累。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吗？你说‘累了就靠过来，我随时都在’。”
奈予视线开始忽暗忽明，道:“这话不是对你说的，我是对家道中落，只剩一人的李珩所说，是对总是对我爱答不理，却又总黏着我的小乞丐李珩所说，”话到此处，声音已然哽咽，字音模糊，“你是他吗？你不是，这个人从始至终，都不存在。”
李珩道:“他在，我是他，他也是我。”
奈予摇头否定。
“世人皆贪欲，人性不可探，世人皆知命数不可改,执念长生永不悔，利益当前无人性，可我总以为身在阴暗，心只要向阳，一切都不会走歪，我错了，我大错特错。”
“李珩，我快死了。”
起风了。
散落秀发沾在鲜血上，风带不动它，如同无人能来相救她一般，手中长剑一滑，整个人歪倒在地。
——十一年前。
寒冬腊月，临安镇大雪纷飞，放眼望去，一片雪白，无边无际。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不像春天和秋天那般人来人往。
奈予带着一个还没到金钗之年的小姑娘走在大街上，小姑娘每走两步就咳嗽两声。她一咳嗽，就不得不停下脚步，轻轻地抚摸她的背来缓解。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一家名叫“苦灵”的医铺前。听说这里的女医师心地善良，经常免费为没钱看病的人看病。
尽管这位女医师如此善良，但她的名声却不太好。在这个朝代，女人是不可以学医问诊的。有时候，当个好人也不容易啊。
两人刚走进医铺，就看到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背着手站着，正在教训人。
“我说过多少次了，要牢记书中的草药功效，你就是不用心。以后要是用到了，你就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么着急让你记住了。”
被训的小徒弟也就金钗之年，正是当学徒的年纪，玩心自然重。
小徒弟心不在焉地说：“师父，徒儿知道错啦。”
女医师严肃地说：“知道错了就好，回去给我抄一百遍吧。”
小徒弟大惊失色，哀求道:“师父！一百遍我手就没了，怎么还帮您抓药，帮您揉肩捶腿。”
“我再找个徒弟不就行了。”
“……”小徒弟谄笑，“师父，别呀，我错了，我抄还不行吗。”
奈予就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忽想起自己未魂穿过来前，班主任也总是这样罚抄她。现在看到这幕，心里颇酸涩不已。
奈予魂穿到这个不名的朝代已有一年有余，拖着这副只有十岁的身子，苟延残喘活着，甚是无比怀念曾经所在的现代高科技文明的时代。
“奈予!？”小徒弟被训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突然看到奈予来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
“你来了。”女医师严厉之色收了起来，换了一副笑颜如花，问道:“徐雾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奈予搓了搓冻得发红的双手，颔首道:“马上春节将至，他说想去问问谁家缺临工，好讨个年货。”
女医师闻言了然，伸手一指，问道:“你又从哪儿捡来的？”
顷刻间所有人目光齐齐看向她身侧瘦弱的小姑娘，包括奈予自己。
小姑娘面露胆怯，躲向奈予身后。
奈予拍了拍她脑袋，浅笑道:“半路上碰到。”
小徒弟林玉走了过来，从奈予身后一把将人拉出来，仔细打量一番，然后又是啧啧两声，不知何意。
小姑娘一脸胆怯，这时她又咳嗽起来。
奈予如常上前给她抚了抚背，在这小小的临安镇讨生活，着实不容易。
人分三六九等，怀诈暴憎，恃强凌弱，即便在乞丐窝里，也会再分个出来，因为少了你，他们觉得就会多一分机会。
奈予继续道:“这小孩儿我遇见她时，她正被对街一群小乞丐欺负，甚是可怜，就带了过来，来时路上我问过，无父无母，孤儿。”
女医师神色微变，问道:“你不是带她来看病，是想让我收留？”
奈予讪讪一笑，心想都有。
“您这要是缺……”
女医师道:“不缺。”
“……”好吧，不要也不能硬塞，奈予讪道，“既然不缺人，就先，先看病。”
女医师闻言未动，将人打量了一下，回身坐到木椅，喝了口热茶才慢悠悠说道:“不过我可以送她去别处，如果她愿意，明日就可以送她过去。”
奈予立马问道:“医师，您要送去哪儿？待遇如何？”
女医师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奈予笑道:“苦是自然，但只要能保她日后清白，无性命之忧，人不人上人，无妨。”
奈予和这个无名朝代打交道一年，虽未能摸透，但也了解了个大概，在这里死个人，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太简单了，像她们这种生活在最底层的人，能一身清白，有口饭吃便是福了。
心里这正想着呢，破袖口被拉扯了两下，低头看去时不免吓了一跳，就见脏兮兮的小脸满是泪水，哭的跟只小花猫一样，惹人怜惜同时又忍不住想笑。
功德没了没了。
林玉已经不知何时嫌弃的躲到距离两尺开外。
林玉这人，真的是没法说了，没同情心。
奈予问道:“怎么还哭了？”
小姑娘哭唧唧地说，“姐姐，我要和你在一起，可不可以？”
“……”奈予扶额，心道“跟我只能当乞丐喽。”
林玉翻了白眼，插嘴道:“跟她做什么？她自己都是个乞丐，要不是我师父接济，她早就和她的小跟班见阎王爷庐山真面了。”
奈予挠头不好意思一笑，“她说的没错，眼下有地去，你当什么乞丐啊。”
小姑娘摇摇头，“我想跟你。”
奈予扯了扯嘴角，这怎么还成粘豆包了呢，目光求助女医师。
最终，在女医师的花言巧语下。
啊，呸呸……怎么能这么说人家，不好不好。
苦口婆心下小姑娘同意了。
女医师让林玉将人带下去梳洗。
小姑娘抓住奈予手不肯走，一双应该天真无邪的眼睛此刻茫然惆怅，问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奈予。”
“我叫刘子悦，姐姐可不可送我一样东西，做个念想。”
奈予犯难，她无东西可送。
“姐姐，能送我这个吗？”她手一指上方。
奈予一怔，随即摸向头顶，一条她束发编的布绳，不确定问:“你要这个？”
点头。
奈予心想这够寒酸的，双手结了下来，递给她。
“谢谢。”
奈予呵呵一笑，“不客气。”
奈予临走前，终是忍不住担忧之心，便追问了两句。
“医师，可告诉去那儿吗？”
“四面阁”
“这是什么地方？”
“杀人的地方，你要不要也去？”
“……”奈予看着一脸揶揄之色的医师，这话压根没当真，殊不知有些真话就是随口一说。
奈予道:“我可不去，家里有个小白脸等着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