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狡黠地笑着，似乎马上就要说出她笃定的名字。
祁阳却莫名有些紧张。他既担心顾晓是不是误猜了别人，又担心顾晓真的猜中了。
他有些害怕，有的事情如果放到明面上说，就完全不一样了。
好在顾晓最终也没有说出口，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像往常一样交流和学习。
就在这样的心照不宣中，秋去冬来，整个学期竟也就这样过去。
期末考前一天，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学校来。
校外的烧烤店里，祁阳和母亲赵兰芝隔着桌子对坐着。
究竟多少年未见了？
从十岁到十七岁，隔着岁月的长河，连祁阳都有些记不起赵兰芝的样貌了。
其实赵兰芝和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变化，依旧衣着朴素，容貌有些苍老，面色苍白，看起来不太像她这个年纪的人，她分明才四十刚出头。
真奇怪啊，祁阳看着眼前的女人，瘦瘦小小的，记忆里的赵兰芝分明都是十分高大的，挡在他和祁平国之间。
“……”祁阳张了张口，想叫一句妈妈，但到底是隔了太久，他竟一时间有些失语了。
他曾经不是没有想过再见到赵兰芝的时候他要说什么，他想他一定要质问她为什么丢下他自己离开，一定要告诉她自己这么多年是多么难熬，但心里所有的质问和指责，经过时间的消磨，早就掀不起一丝波澜了。
“阳阳……”最后还是赵兰芝打破了这份沉默，“你现在过得好吗？”
祁阳垂着头，不知可否。
一个还在念书的孩子，有一个酗酒的父亲，不知所踪的母亲，和一个不像大哥的大哥，会过得好吗？
赵兰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是多么愚蠢，低下头苦涩地笑了笑。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祁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
“没事，妈就是想来看看你。”说这话的时候，赵兰芝竟有几分哽咽。
祁阳也有些动容，毕竟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
“这几年，您过得好吗？”不自觉地，祁阳的语气里都带了几分关切。
赵兰芝点点头，“离开了你爸之后，我到外地打工去了，挣的钱不多，但是也能养活自己。”
店里的服务员端菜上桌，刚烤好的肉串还冒着袅袅的热气，隔着缭绕的烟雾，祁阳低声说了一句，“这些年我很想您。”
赵兰芝听完这话，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笑容，但只是一瞬，马上她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妈妈以为你会恨妈妈。”赵兰芝胡乱抹着眼泪，语气却是开心的。
“我当然也恨过您，我恨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那个家，你走了以后哥哥也变了，整天都泡在网吧里，家里再也没有人关心我，因为交不起学费我被老师罚站在走廊里，路过的认识的同学都说我妈妈肯定是跟别人跑了，才会不要我。那时候我真的很恨你。”祁阳的语气很平静，可对面的赵兰芝却泪如雨下，不时有其他客人侧目，看着他们这桌奇怪的客人。
不等赵兰芝解释什么，祁阳指了指烧烤店门口，又继续说，“你知道吗？有一次祁平国来学校找我要钱，在这个烧烤店门口打我，那天也有人问我很不恨你。我说我早就想通了，你也很不容易，面对着酒鬼丈夫的家暴，还要辛苦抚养两个孩子长大。你只是不想再那么辛苦而已。”
“妈妈，我已经不恨你了。”
终于，祁阳还是叫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
赵兰芝的情绪几乎失控，甚至不敢去看祁阳指的地方，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祁阳的眼睛里也有水汽氤氲，他眨了眨眼睛，阻止了那滴将落的眼泪。
待赵兰芝的情绪平复之后，两人安静地吃完了烤肉。赵兰芝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一台破旧的智能机，好几年前的款式了，屏幕早就磨花了。
“阳阳，妈妈得走了。”
祁阳猛地看向她，什么？
“你……”
过了半晌，祁阳也没再说出一个字。
他既没有能力让赵兰芝留在这里，赵兰芝也没有要带他走的意思，或许两个人都回到自己正常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祁阳无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赵兰芝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小声地说了一句，“妈妈对不起你。”然后起身快速离开了。
祁阳没说话，也没有起身。
带到赵兰芝离开好一会了，才幡然醒悟一般，起身追了出去。
但茫茫人海，再难寻见。
祁阳想不通，赵兰芝今天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听他恨不恨她吗，还是就为了和他道歉。
可是他不想听对不起。
祁阳觉得有些好笑，七年，心里那道伤口好不容易结痂了，却被赵兰芝在短短一顿饭的时间里再次撕裂。
从十岁到十七岁，他总逃不过被抛弃的命运。
这桩意外之事影响了祁阳期末考的状态，他名次跌了很多，险些跌出重点班。
临近过年的时候工厂放假了，祁阳再无处可去，只好带着行李回到了那个阴暗的家。
正整理自己床铺的时候祁明进来了，似乎要和他说些什么。
祁阳等了许久，也不见祁明说话，正准备开口问他，就见祁明从裤兜里掏出一些零钱来，放在他床上，然后兀自离开了。
祁阳看着那些钱，什么面额的都有，皱巴巴的，一时竟猜不出祁明的意思。
在家住了几天之后祁阳发现了些变化，祁明不再打游戏了，只有他们兄弟俩在家时，家里少了祁明的叫骂声和键盘声，还有些冷清了。
面对祁平国的拳头，祁明也不再躲出家门去，反倒敢和他正面交锋了。祁明到底也是年轻人，几次下来祁平国也不敢再轻易对他们动手了。
赵兰芝没头没脑的找到学校去，祁明忽然间性情大变，都让祁阳觉得摸不着头脑。
顾晓发消息问他成绩怎么下降严重时，祁阳和她聊了这些事，顾晓似乎很高兴祁阳能对她敞开心扉，但她思索了很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安慰祁阳说，不要想太多，一切都在变好就可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