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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鬼木藏宫

  • 作者:云偃
  • 发布时间:2023-07-14 23:21
  • 字数:8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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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时值端阳节前后,整个王城如同被火海四面包围,终日毒热难耐。街面上的行人照比以前也少了许多,小贩门缩在房檐的阴影底下,眼睛畏光似的只睁开一半,手里有气无力地摇着但凡能扇出点风的东西,连偶尔发出的叫卖声都是濒死的。

锦娘推开聆花楼的门,刚往街上走了几步,马上被烫着似的一下缩了回来。她拧起眉毛狠命地扇着扇子,手里那把精巧的苏绣小团扇给她扇得像伙夫点灶台一般。这样的天气让她的脾气变得极坏,连流水般哗啦啦进账的银子都安抚她不得。所以从早上开始,她不是骂天气就是骂伙计,只有当客人上门的时候她才会强制压着性子变回笑靥如花的老板娘。

这天晚上,聆花楼来了一位看上去很不寻常的客人。此人身着曜黑色的劲装,头上一顶罩着黑纱的帷帽将面孔遮挡得严严实实。他一进门,厅堂内所有客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聆花楼的客人多是为寻欢作乐或显弄财势身份而来,是而个个锦衣华服,恨不能遍身金装玉裹,如今见到这样一个刺客装扮的人突然进门,心中不免各自纳罕。

锦娘花枝招展地迎上前去,娇声笑语,客官长客官短,可那黑衣人却理也不理,直接便要上楼。锦娘将流水肩左右一拧,挡在黑衣人面前,风情万种地笑道:“虽然我已是徐娘半老,但也还不至于让人望而生厌吧?客官这般不解风情,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可当真是伤人的心呢。”堂厅内的客人应声起哄,心肝宝贝地乱叫一通。有的嚷“谁说你是半老徐娘,你比那黄花闺女还俊呢!”有的则大喊“他不要我要”等等轻薄言辞。这本就是欢场的寻常把戏,这些风月老手们平日早就玩惯了的。可那黑衣人像没听见似的,拔足便继续往楼上走。锦娘将团扇往那人扶着楼梯栏杆的手上轻轻一捺,接着说:“楼下的好姑娘也多的是,客官又何非要上楼去呢?”

黑色的帷帽微微往上抬了抬,锦娘知道黑纱后面的一双眼睛现在终于在看她了。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黑纱里面传出来,“让开。”

锦娘拿出平日寻那些土大款开心的口气,笑呵呵地问:”客官这是想要上几楼呀?“

“三楼。”

“哎呦,那可不巧了,”锦娘眼睛一翻,“三楼被人包了,包给河洛十二帮的几位大爷了。”她故意将重音放在“河洛十二帮”这几个字上,似乎已经料定这几个字远比护卫们拿着棍棒驱赶他还要有用。

可没曾想那黑衣人却又说了一句:“让开。”

锦娘站在原地没动,脸上仍然笑着,可是神色却犹豫起来,似乎在飞快地重新判断此人的身份。就在这时,他眼前的黑衣人却突如同水中的墨汁一般“腾”地扩散开来,凭空消失了,眼前只剩下千丝万缕的黑色烟雾尚且悬浮在空气中。再去寻看时,那人早就到了她身后的楼梯高处,一只脚已经迈上了二楼。“对了,”黑衣人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拜托她,“后巷里有些东西还得麻烦老板娘差人搬进来。”

锦娘忙命人去瞧,去不多时,众人只见那名被派去的小厮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锦娘大骂:“见了鬼了你!到底什么东西?”

那小厮脸的白得十分恐怖,他结巴着:“是…是…十二口棺材!”

众宾一片哗然,锦娘也被惊得不轻。那黑衣人对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幽幽地开口补充道:“还有十二只白烛。”说罢,便一步一阶缓缓踱上楼去了。

人们早就听说过江湖上近来发生的种种怪事,传言都说是无相宫的大护法向各派寻仇索命。只是人人都只听过没见过,不料今日却在这里遇上,因此他们非但不怕反而兴奋异常,都想亲眼一睹传说中的青麟神使如何以一人之力对付那十二个难缠的恶鬼。

就在人们喧闹议论之际,厅堂西北角突然站起了九名佩剑的白衣男子,他们的衣服白得晃眼,遍身无任何装饰,只有领口都绣着一枚淡曙色的海棠。其中一人正是当日在聆花楼的中庭徒手接下太湖石,救了秦焰一命的男人。

锦娘心中暗惊:不归山,又是他们。可这九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竟浑然不觉。

其实当日她便已经觉得奇怪,不归山的弟子向来不轻易下山,更不会轻易离开云梦泽。可是如今,这么多名弟子齐聚在万里之遥的王城,必是事出有因。现在想想,恐怕多半也是为了魔教护法现身的传言而来。

她思索未毕,那九个白衣弟子已经一阵风似的上了楼。锦娘气得叉着腰在楼下破口大骂:“谁让你们上楼的?!都给老娘下来!你们当老娘这聆花楼是什么地方……”说着便提了裙子气鼓鼓地也跟了上去,楼梯给她的足跟跺得山响。

三楼上早已是一片狼藉。

九名白衣弟子将黑衣人团团围住,双方相持,谁也不肯妄动。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二具尸体。几股鲜血不知从什么地方缓缓流淌过来,淌过锦娘绣鞋的鞋底,一路没停,直流下了楼梯。

堂厅内四处都是喷溅的血浆,正对楼梯的墙壁上原本挂着张颠的《肚痛贴》,此时被溅上了一条如同鸟翼般张扬开来的血迹,狂草的笔体穿红而过,一划一钩都瞬间野了起来。

锦娘扯开嗓子正要开骂,可是空气里的腥味突然闯进了鼻腔,她只觉得胃里猛地一阵痉挛,当即弯腰开始干呕。

一名弟子侧过脸说:“老板娘还是快请下楼去吧,这妖人甚是凶残,待会儿动起手来怕误伤了你。”

“放你娘的屁!”锦娘直起腰来骂道,“你们一群臭道士不好好在道观里清修,跑到窑子里来撒什么野?!还有你——”她嗔目立眉,兰花指往前娇俏地一伸,指向那个黑衣人,“戴着个黑纱装神弄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都以为老娘好欺负是不是?!”

这时,九人当中的一名少年收了架势,来到锦娘面前规规矩矩地作了一揖,说:“在下不归山洛云凝,代表各位师兄弟给老板娘赔不是了。”说罢,又是一揖,“我等并非蓄意闹事,而是奉师命捉拿这名屡犯杀孽的魔教妖人。今日损毁之桌椅器物我等自会照价赔偿,只是此人狡诈阴险,我等苦寻数月无果,如今这妖人既在此现身,说什么也要将他羁押回山受审!”

洛云凝。锦娘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刚刚她便看出来,此人年纪轻轻,身份却居九人之首。其余八个人有的显然比他年长,有的比他年幼,却都对他毕恭毕敬,实在不知何故。

她正要开口说话,却突然听见那黑衣人哈哈大笑起来。“不归山。”他一字一顿,似乎在赏顽这三个字,“当年屠戮我无相宫人,焚烧我无相宫殿,你们不归山可是带了个好头。我还没去找你们,你们倒是急着来送死。”

“少废话!”洛云凝的表情和语气同时冷了下来,“领教青麟神使的高招!”他的话刚说到“使”字,一道月牙状的黑色罡气已经朝他迎面劈来。云凝脚尖一拧,身体一斜,那罡气从他鼻尖擦过,在身后的墙上斫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他心中暗吃一惊。

接下去,黑衣人双手五指并拢,以掌为刃,朝四面八方或劈或砍。每一下出手,都有一道和刚刚一模一样的月牙形罡气迅猛地弹射而出。一时间,无数道黑影袭地破空,横纵错乱,一应器物凡被刮碰皆立时炸破。

那黑衣人嘴上虽然要强,但心里绝不敢小觑不归山的人,是故一出手便是杀招。这修罗手刀是最适合以一敌众的咒术,施展开来可以范围性地击杀敌人。刚刚河洛十二帮的众人就是死在这手刀之下的,只是他们修为太低,吭都没吭出一声便同时毙了命。

不归山的八名弟子在堂厅内飞速地变换着位置,已经化成了八道白影子。这手刀的威力之盛,他们也不敢贸然去接,只好闪避。实在避不开的,才拔剑出来抵挡。整个三楼,眼中不见一刀一剑,耳边却充斥着金属兵刃撞击摩擦的刺耳声响。

他们当中唯有云凝仍站在原地没动,他挡在锦娘前面,不见有任何动作,可是却没有一道罡气可以近他的身。他的双瞳随着黑衣人的出招快速地移动着,似乎在寻找对手招式中的破绽。然而就在这时,黑衣人突然十分痛苦地低咽了一声,单膝跪倒在地。空气中那无数道月牙形的黑影,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八柄明晃晃的长剑就在他跪倒在地的刹那,齐刷刷地指向了他。

锦娘被吓到了似的,浑身不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可是接下去,她神色马上恢复如常,讪笑道:“哟呵,‘青麟神使’,我当什么厉害角色呢,原来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我呸,就这么点能耐还敢来我聆花楼撒野……”说着便凑上前去,似要掀开那黑衣人的帷帽一看究竟。

“不可!”洛云凝在她身后大喊一声,可是已经晚了。她的手刚伸出去,便被黑衣人电光火石般地夺过了手腕。锦娘只觉腕上一痛,还没叫出声音,喉颈处又多出一只手来。

“都退下,”黑衣人的声音已不似先前那样沉着有力,显然在忍受着某种痛苦,“再不退下我扭断她的脖子。”

锦娘吓得花容失色,连声呼唤道爷救命。

八名执剑弟子拿不定主意,纷纷犹豫地等着云凝的号令。洛云凝眼见功败垂成,心中自是十分不甘。可是他下山之前,掌门再三叮嘱过,切不可伤及无辜。

早先他们得知河洛十二帮的人要齐聚王城商讨水域划分之事,料想烛龙必定得知消息前来击杀。因此他率众人暗中跟着,也不提醒,故意用他们做诱饵引烛龙上钩,如今已赔上了他们的性命。这十二个人自从总把头柴飞虎死后,在河洛一带为非作歹,烧杀劫掠,就算用他们的命换得生擒烛龙,也不算伤及无辜。可这老板娘虽是风尘女子,但若因此事丢了性命,回去之后实难与掌门交差。洛云凝思索再四,只好咬了咬牙,不情愿地朝众人一挥手,于是八柄长剑齐齐落下。

黑衣人挟持锦娘踉踉跄跄到了后院,众人恐他狗急跳墙,因此都不敢靠近,只得远远跟着。来到后门,黑衣人将锦娘朝众人一推,两名弟子用剑鞘将她拦腰扶住,再去看时,哪还有什么黑衣人的行迹。

锦娘朝众弟子千恩万谢,一口一个道爷,全然忘了半个时辰之前还骂过他们“臭道士”。洛云凝嫌烦似的翻眼冷笑一声,神情甚是不耐。身边一个年长些的男子这时问:“现在怎么办?”

云凝余怒未消,咬牙说道:“追!”

02

洛云凝率众人往城郊追去,每追踪一段,他便凝神驻足片刻,接着便会指明一个新的方向。这是不归山的一门上乘咒术,若是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便可以辨别出其他咒术师体内灵赋的细微涌动。一般的咒术师在施咒时很难隐藏灵赋,而高手却可以,修为更高者甚至能够完全不被察觉。所以察觉和隐藏,本就是高手之间在另一个层面的较量。

云凝料想,烛龙受了重伤,必然没有余力再去隐藏灵赋。事实果然如他所料,所以他几乎没花什么力气,便带人追到了后山的一片密林中。他现在可以确定,烛龙就藏身在这里,于是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

一名年轻的弟子一边用剑鞘抽打着灌木一边得意地笑道:“看来那老板娘说得没错,什么青麟神使,我看根本就是废物一个。云凝师兄手指头都没动一下就把他制服了!”

云凝看了他一眼,语调毫无起伏地说:“可我没有出手。”

那名弟子当下大惊,若不是云凝还能有谁?一位年长些的师兄这时说:“看他刚刚的样子,似乎是中了毒。”

“不管他是中了毒还是受了伤,大家都加些小心。”洛云凝的眼睛一一扫过所有人的脸,“刚才他的出手大家也看见了,不容易对付,所以都别掉以轻心。”

众人齐声道了声“是!”

洛云凝在心中暗自叫好,刚刚在聆花楼中,那烛龙显见是剧毒发作。若非如此,输赢尚未可知,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贼人的本事。现在他既然中了毒,又被逼入这密林,一切正是天遂人愿。

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众人仍旧一无所获。云凝分明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烛龙就在咫尺之遥的某个位置,可是不知为何,他们始终就是无法抵达。

“我们迷路了。”一名弟子指着刚刚做过记号的树干说,“这个地方我们少说已经走过了三次。”

其实所有人早就意识到他们是在原地打转,然而被他这么一提醒更觉懊丧。这林子从外看去并非很大,可是走进来才发现原来岔路繁错,实则深邃无比。他们纷纷停下脚步,林中的光线似乎又暗下去许多,众人猛然发觉这里大不对劲。

他们分明记得,刚才追出聆花楼时正是明月当空,一路上月光很亮。可是自从他们进了树林,光线却在以不易察觉的速度一点点变暗,如同烛火渐熄。起初大家一门心思都在烛龙身上,只当是变了天,因此谁也不曾在意。可现下四野已是密不透风的一片漆黑,这才觉出蹊跷。

九个人互相依靠着面朝四方站定,手纷纷握在了剑柄上。周围的黑暗如同一群危险的活物缓缓地朝他们逼近,包围圈越缩越小。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张嘴在窃窃私语,又似乎有无数双手在抓伸拥触,那些不明方向的细微声响由远及近,如群鬼幽咽泣诉,可待要侧耳去听时却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恐怕不止是迷路这么简单。”云凝警觉起来,同时在暗中做好了施咒的手势,准备随时出手。突然,他猛地一怔,如梦初醒,“大家小心,这是鬼木藏宫之阵!”

众人听了此语,心中顿时半截凉透。人群里一个声音颤抖着说:“鬼木藏宫,乱影诛神……他是想要跟我们同归于尽……”

“别慌。”云凝竭尽全力保持着镇静。他庆幸四周是一片黑暗,因此师兄弟们看不到他脸上的恐惧。

在九个人当中,云凝的咒术远在其他人之上,可是现在连他也没有把握能够活着走出这个阵。

鬼木藏宫是一种隐遁自身困杀敌人的阵法,阵内可供操纵的灵的数量越多,对施咒者就越有利,因此咒术师一般会选择密林来布阵。这种阵法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施咒者是将自己的灵扩散开来,强行取代了一个区域内原有的灵。这样一来,阵法覆盖的整个区域相当于施咒者的身体,域内的任何事物都可以凭施咒者的意志来决定。可以这么说,阵法一旦启动,施咒者在阵域内相当于全知全能的神,具有主宰一切的能力。

可是凡有获益必有代价。这种咒术不仅对施咒者的消耗极大,而且凶险异常。因为域内原有的灵被强行驱逐后,会变成一群浮游不定、无家可归的凶煞,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反噬施咒人。而避免被反噬的唯一办法,就是杀光阵里的敌人,取他们的命来献祭煞灵。

这就是为什么鬼木藏宫之阵很少有人愿意使用,因为它本就是被逼到穷途末路的绝境后,与敌人殊死搏命时才会启用的阵法。双方一旦入了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唯一的和局便是同归于尽。

云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因为他明白,要想将师兄弟们活着带出这片密林,只有杀掉烛龙这一条路可走。

可是在这个阵里,他们是人,对方是神。人怎么和神斗呢?

所有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感觉到天气骤然冷了下来。五月的溽热顷刻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砭骨的严寒。众人此刻都穿着夏季的薄透单衣,凛风撕扯嚎叫着席卷而来,如同锋利的铁刷一下一下刷在肌骨之上。

阵内的季节已经变了。

“这阵法好生邪门儿……”一个似乎是咬紧牙关发出的声音刚刚冒出头,马上就被寒风吹散了。他的尾音还飘在风里,人群中这时却发出了一声恐怖的惊呼。

“树!树……救我……”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所有人的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他们只能听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与此同时,刚刚那个求救的声音正在飞速远去。

云凝的心中乱做一团,他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右手的中指和食指竖在唇边,嘴里飞快地念着一长串复杂的咒语。突然间,无数根耀眼的丝线从他指尖千丝万缕地抽出,朝四面八方漂浮而去。丝线所到之处,空间被猝然点亮。而就在空间被点亮的一刹那,一阵痛苦的嚎叫便随之此起彼伏地响起。紧接着,无数来不及看清面目的模糊魅影便没命地尖叫着逃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现在有了光源,他们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那名呼救的弟子是被一些不知从何处伸来的树藤卷走了。那些藤条比手臂还粗,也比手臂灵活,一将他缠住便往树林深处拖。那弟子奋力挣扎,四处乱抓,却招引来更多的树藤。它们越缠越紧,越堆越密,片刻间便将他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蛹。

云凝腾身跃起,朝着那颗即将被拖入黑暗中的蛹追去。那些树藤收缩得极快,以云凝的速度竟才勉强追上。云凝手指凭空一划,一道长长的银色光芒立即化作利刃朝前斩去。银光瞬息即逝,淋漓的鲜血如注般迸溅开来,百十根藤条眨眼间被齐刷刷斩断,如同斩断了百十条手臂。被斩断的藤条痛苦地扭曲抽搐着,慌不择路地退回了黑暗里。众人当即傻了眼。

03

四周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在缓慢地接近他们。开始时极其微弱,逐渐声响大了起来。云凝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然后他手心朝上,两臂平展开来慢慢抬升。刚刚那些在林中漂浮着的耀眼的游丝,此刻随着他手臂的动作纷纷汇聚而来,将他们四周照得越来越亮。云凝的双掌最终在头顶合十,与此同时,漂浮的游丝也在他头顶更高的位置互相缠绕汇聚成了一个发着光不断变大的球体。

耀眼的辉光刹那间驱散了林中的黑暗,那些来不及藏身的魅影被急袭而来的光线照得无所遁形,尖叫着幻化成了一缕缕焦黑的烟雾。

“这样硬闯下去不是办法。”背靠着云凝的那位师兄说,“找不到烛龙藏身的‘宫’,这阵根本破不了。”

一人说:“不如我们分头去找……”

“绝对不可以!”云凝严厉地打了断他,“现在这个树林已经被划分成了十二个宫,每一宫都凶险万分,有的甚至进去就再难出来,而且它们的方位也都随时随地在发生着变化。所谓鬼木藏宫,鬼木只是手段,藏宫才是目的。烛龙现在是这里的主宰,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分头找就等于去送死!”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因为他们都清楚,要是一件事连云凝也没有把握,那么他们想都不用再去想了。

“那是什么?!”人群当中不知谁大声喊了一声,其余人的心马上重新悬了起来。

只见数以万计的树枝藤蔓洪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滔天涌来,泛滥成灾。他们谁也没见过有哪一种植物可以像这样恐怖地生长,以吞没一切的势头疯狂蔓延。每一点细微的抽枝拔节的响动汇集起来,竟成了聒噪的声浪。

眼看滔天的藤蔓便要将九个人吞噬,云凝双手迅速在胸前做了一个很复杂的结印,随即口中念道:“木落归本,水流趋末。金刚火强,各守其方……”

一语未毕,九个人的周围突然环绕起了汹涌而来的飓风,他们的白色长袍被卷进咆哮的风里,猎猎不息。接下去,飓风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势越来越猛,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转眼间在九人周围形成了一圈森严的火墙。那些试图靠近的藤蔓,屡屡发起进攻,可是还没有碰到火焰,就已经被烧成了飞灰。

红色的火光在云凝脸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将他的神情映得如同石像一般肃穆。他侧过脸,朝背后众弟子中大喊一声:“谷师弟,你来执阵!”

一个年纪更小的弟子听了他的话,马上跑过来,在胸前做了一个和他刚刚一模一样的结印手势。火势稍微弱下去了一点,可是很快又重新燃烧起来,这一次更加猛烈。

云凝撤了架势,对另一人说:“黎师兄,你跟其他师兄弟替我护法。一会儿不论我做什么,你们都不能停下来。”

黎师兄迟疑地看着这个咒术远高于自己的师弟,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云凝现在的每一个决定他都只能服从,因为不论是咒术还是身份,他都没有资格提出任何质疑。

他与其他师兄弟分列在云凝左右,各自结印,七人身上立刻笼罩起一层若有若无的光芒。云凝站在中间,右手的中指往左掌心横向一划,掌心顿时被划出一道伤口。可是鲜血并没有如预料之中那样流淌下来,而是变成了无数极其微小的红色血珠,不断向空中漂浮而去。那些血珠飘到某个位置,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血红色涟漪,如同倒着滴入了高空中的一片平静水面。涟漪不断向外扩散,覆盖了整个树林上空,所到之处缓缓降下了不明的红色尘雾。

“云凝,你这是……”黎师兄终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他要在这个密林之外,再布置一个更大的鬼木藏宫。这样的确是一个反客为主的思路,可以想见,一旦这个阵做成,不仅能够摆脱现在的困局,还可以反过来将原来的施咒者困在新的阵中当成猎物来围杀。可是阵法的嵌套在咒术当中是绝对的大忌,且不说同时控制多个阵——尤其像是鬼木藏宫这样的阵——有多复杂和凶险,单是对施咒者的消耗这一项便已经是毁灭性的了。

黎师兄一把抓住了云凝的手腕,“快停手!”他大声喝一声。他比云凝年长十岁,在咒术和身份之外,毕竟他是兄长。他目光锋锐地盯着云凝的眼睛,摇头说:“你驾驭不了的。”

云凝挣脱了他的手,施咒片刻没停,“你们回去以后,禀明掌门和我师尊,就说……就说我云凝有负重托……”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不再说下去,而手上的血珠却以更快的速度向空中飞去。

黎师兄恍然大悟,原来连云凝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原来他也早就发现其实捉拿烛龙已经是无望的了。可是他还有一份责任,这份责任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那就是要让这八个师兄弟活着回到不归山。

众人身上的光芒暗了下来,他们纷纷停止了施咒,都在看着云凝和黎师兄。

“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总能出去的……”黎师兄的声音弱了下去,他也知道这句劝慰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力。

“护法!”

云凝这一声不由分说的命令刚吼出口,密林深处却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众人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起初,他们听这笑声相去甚远,可是此人的下一句话却陡然间拉近,如同鬼魅在耳边低语。

“兄弟情深,可真让人感动。”

众人只见一个黑色魅影闪身来到了他们面前。那熊熊燃烧着的火墙,在他眼里如若无物。那人轻轻动了动手指,往四处一划,环绕众人的火墙和疾风便顷刻间消失了,与此同时,周边数以万计的藤蔓也退回到了密林中。

云凝的眼睛惊恐地瞪起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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