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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奉诏进学

  • 作者:云偃
  • 发布时间:2023-09-21 16:10
  • 字数:12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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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鬼枢千机沈三爷的本事,可不只是做出一条能活动的假手臂那样简单。殷九是直到亲眼看见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在顷刻之间变成一座巨大的迷宫时方才领悟,原来这聆花楼才是沈三爷最得意的作品。

他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再也没见过消失在迷宫中的锦娘和青山二人。他终于把一切都弄明白了,原来昔日无相宫的银瞳鬼使和墨影凡使早已经叛了宫,如今都在为苍冥山庄卖命。至于他们二人经历了什么,又因何背叛,他既不知道,也不关心。因为不论是何理由,叛宫者死。

现在,聆花楼一切如旧,又恢复成了往日熙熙攘攘的样子。它既然可以在顷刻之间变成迷宫,当然也可以在顷刻之间变回纸醉金迷的欢场。殷九此刻还是坐在一楼厅堂里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那是几个月前他和青山一起坐的位置。现在他再去看聆花楼里的一切,都已和从前大不相同。这店里的小二、操管弄弦的乐师、缓歌慢舞的讴者全都跟吟盏、木犀他们一样,是聆花楼里豢养的杀手。可是殷九并不打算用无相宫的酷刑去逼问他们什么,因为他们都是锦娘一手调教出来的。无相宫的手段锦娘最熟悉不过,她既然放心地将他们留下,而没有在离开之前全部杀光,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们根本不知道锦娘的行踪,要么是酷刑用在他们身上,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殷九认为后一种的可能性甚至还要更大一些。

早在还没见过锦娘的面时,殷九就已经断定她的身份绝不简单。因为聆花楼本就不是寻常的地方,这里的老板娘又岂会是寻常之人?只是殷九从没想过,这个不寻常的女人和销声匿迹了将近二十年的陆吾会有什么关联?直到他推断出青山背后的帮手正是锦娘时,这个如花似玉的青楼老板娘才和昔日无相宫第三护法的形象渐渐重合起来。

对于用咒术的高手来说,改变容貌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何况无相宫覆灭,四大护法各奔东西之时,殷九——当年他还叫烛龙——的年岁尚小,对于很多事情的记忆也十分潦草。

可旋鳌或青山也好,陆吾或锦娘也罢,不论他们的名字、身份抑或容貌发生了怎样的改换,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是永远都不会变的。锦娘若不是关心则乱,殷九恐怕还没有那么容易把一切都想清楚。

当年无相宫尚在时候,他们两人的事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那时的殷九虽然才只有五六岁,却也不难察觉,旋鳌师哥与陆吾姐姐看彼此时的眼神,与看别人时是完全不一样的。可究竟哪里不一样,他当时并不懂得。可是现在他懂了,因为他心里也住着一个用同样的眼神看待自己的人,原来那眼神所要传达的含义就叫做柔情蜜意。

殷九在这里守株待兔已经十几天了,他想,青山和锦娘现在都为苍冥山庄卖命,他们这样处心积虑地接近自己,无非是为了《连山笈》。如今他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因此根本不需要亲自去找他们,只需要以逸待劳在这里等待,他们早晚会再找上门来的。

于是他唤来小二,又要了两角上好的江城酽并十几样精致小菜。小二撇撇嘴,对他在这里白吃白喝感到十分不满,但还是按吩咐乖乖端上了酒菜。因为他知道,这位客官可不管聆花楼的什么规矩不规矩,这可是一位能把老板娘都逼走的主,所以不得不对其言听计从。

这时,不远处一桌客人在闲谈时蹦出的三个字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耳朵——“不归山”。于是他一面饮酒一面更加留心去听,原来,他们是在讨论最近从王宫中传出的一道政令。这道政令是针对当朝所有有爵位的臣子颁布的,是说要从他们当中选召部分已经成年的子弟前往不归山进学。这对所有符合条件的臣子来说不啻是天大的喜讯,因为这向来是只有王室宗亲才有的资格。

由于历代君王皆信奉道教,尤其尊奉不归山一脉为正宗,所以久而久之,不归山的地位和影响已经与皇家牢牢绑定,俨然成了举国之信仰。据说王以前在身体无恙时,每年都要去山上朝圣。寻常官员,若是能够随王伴驾前往山上一览,便已是无限荣宠。如今又允许自家子弟上山进学,这便更加是光耀门楣的天恩了。

可是这些话在殷九听来,却如同五雷轰顶。因为如果按照这样的条件,万川也在选召之列,而他是不能上不归山的。

当天夜里,殷九再一次悄悄潜入了侯府。自从离开侯府以后他便很少回来,即使回来,也从不教任何人发现行踪。可是今天,他一翻入墙内便直奔万川的房间而去。

万川见师父夤夜前来,又惊又喜。原来,殷九为了追查两个叛徒的行踪,已经很久没有陪万川在子虚幻境中练功了。师徒二人一别数月,此时见面自少不了絮絮互问一番近况。

殷九问起选召王公子弟前往不归山进学一事,万川还没等他说完,便仰起脸嘿嘿笑道:“师父的消息怎么这样灵通?今日宫中才派人来传了旨,师父就知道了。”殷九听罢,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可是万川却喜得眉飞色舞,把什么荣宠、天恩一个个挂在嘴上说个没完。他还说,上官家所有子侄辈当中,唯他一个人被选中了。连镜明和剑泽两个堂哥也通通落选,为了这事,旁氏和胡氏还跑来哭闹了一番。

殷九见万川很少如此得意自豪,心中更加踌躇。看他的样子不难推想,阖府上下也必将此事看作是无上荣耀,想要阻止只怕不易。正自彷徨无计之时,只听门外有人轻声说道:“川儿,你在和谁讲话?”

是映月的声音。

殷九听见这声音,只觉心旌猛然一荡。他若以无相宫第一护法的心智去做决断,此时立即离开才是上策。且不说与这一家人的牵扯越多,对彼此就越是危险。单是儿女情长这一项,便是他这种人最不该去想去碰的。可是突然之间,身体中属于烛龙的那一部分消失了,而属于殷九的部分却偏偏活了过来。于是他的双脚生了根,想拔都拔不动,整个人就那样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

万川见师父回府,本就想去叫姐姐来叙话。这时听见映月就在门外,忙跃下床去开门,一面嚷:“姐,你看谁回来了!”

映月迈进门,眼睛毫无准备地撞上了殷九。她先是一怔,又一笑,随口招呼了一句:“殷先生来啦。”她把以前叫惯了的“殷大哥”又换回了“殷先生”,可是语气却自然到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尴尬,仿佛不过是在随口招呼一位时常登门造访的熟客。

万川近来也渐通男女之事,明知姐姐这一怔一笑一招呼之间,已不知有多少思绪在无声地起落。于是寻个由头便出去了,又将值夜的小厮都赶出了院子,自己站在廊上守着。

殷九虽有一肚子话要对映月说,也深知万川的好意,可眼下却不是互道离愁别绪的时候。他想,映月一向聪慧,或许可以想出一个既能阻止万川前去不归山,又不至于让他、侯爷还有夫人起疑的办法,于是便对她说了。至于原因,他却始终三缄其口。

映月看着殷九的脸,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她并不是在琢磨他那些没说出口的原因,更不是怀疑他的意图。她信任殷九就像信任弟弟或者爹娘那样,是没有条件,彻头彻尾的。如果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想让自己知道的,那一定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对自己或者对整个上官家都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这一点,哪怕是在她猜出殷九是无相宫护法的时候都没有丝毫改变过。

不知过了多久,映月摇了摇头,开了口:“川儿必须得上不归山。”

“为什么?”殷九惊道。

映月浅浅地一笑,说:“你只不说你的‘为什么’,倒要来问我的‘为什么’,我若不说,你道如何?”

“月儿……”殷九一急竟脱口喊出了映月的小名,等他回过神时不觉脸上已阵阵发烫,于是忙在后面接上“姑娘”二字,“我……”

映月瞧他发窘的样子本来甚觉好笑,可又见他神色凝重,料知此事或许非同小可,便也收起玩笑,将原委一一道来。映月说,选召万川前往不归山进学,乃是宫中直接降旨。且不说什么荣宠不荣宠,如若不去,首先便已是抗旨。父亲在朝堂中的势力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尤其是王称病以来,朝堂全由国师瑶光把控着,无数双眼睛时刻盯着上官家,等着抓父亲的把柄。王受到国师的蛊惑,早就猜疑上官家有不臣之心,所以一直在寻找机会收回父亲的兵权,只是父亲行事滴水不漏,所以苦无由头。这个时候,若有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给整个上官家招致祸患。所以,万川如果不去,便等于公然抗旨,国师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

末了,她又说道:“父亲真的在意这份荣宠吗?我看倒不见得。今天侯府敲锣打鼓热闹了一整天,明儿个后儿个还要连摆几天的宴席庆祝万川被选中,这些都是做给人看的——尤其是做给宫里人看的。意思是说,上官家永远是王的奴才,永远对王的一切赏赐都感到万分荣幸。”映月的语气十分平静,无喜无恶,几个月不见她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映月自小就聪明,可那只是属于小女孩儿的古灵精怪。然而今日再看她,似乎已经具备了洞烛世事的心性。

殷九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眉心早已拧成了一个巨大的疙瘩。他向窗棂外看去,见万川正像个忠实的护卫那样在院子当中巡逻,恐怕他还以为自己为姐姐和师父制造了一场秘密的风花雪月呢。殷九心乱如麻,最后他终于把心一横:“即是如此,我陪川儿同去便是。”

02

半个月后,不归山派了两名道士来接万川上路。上官仁按照规制,特地为儿子预备了百人仪仗随行。只见雕车宝马辚辚萧萧,又有众执事高举旗、幡、牌、伞等一应物事,吹角鸣锣,声势动天。

那两名道士久居深山,何曾见过这等官家威仪,忙说此番上山乃为进学修道,体验羁旅辛劳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所以公子们的吃穿用度一概不宜过奢。他们二人下山之前得掌门特意叮嘱,无论父辈官职大小,每位公子只能携一名仆从随行。他们见靖安侯将信将疑,便又说,此番进学须得完成考试方可卒业下山,而对于万川的考核从他二人进入侯府那一刻便已经开始了。上官仁听罢,唯恐这铺张的阵仗犯了道家忌讳,只好忙忙地收了,一切从简。

万川从没独自出过远门,而这一去至少三年不能回家。聂氏每念及此,心中都像被剜空了一块肉一样。又想到南下一路千里迢遥,便更是一万个不放心,所以连府兵首领和吴管家都安排进了随行的队伍里。现在听说只允许随身带一名仆从,聂氏马上抹起了眼泪,说什么也不肯依。侯爷和万川怎么劝也劝不住,两个道士在一旁坐立不是,神情甚是尴尬。

这时,映月伏在母亲耳畔悄声说了句话。聂氏一怔,收住悲声看着女儿,疑惑道:“真的?”

映月握了握母亲的手,轻轻点头,低声说道:“有他在,您还不放心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母女二人在嘀咕些什么。万川心想,姐姐定是把师父暗中陪同自己南下的事告诉了母亲。只是师父嘱咐过,此事不好被外人知道。于是他只微微一笑,却并不声张。

自打聂氏知道了那两个貌不惊人的道士竟能够影响儿子的考核结果以后,便再也坐不住了。她寻思,礼多人不怪,道士也是人,哪有人会不喜欢好东西的?可思来想去,不归山的道士毕竟不同寻常,一般的金银财帛或许看不上眼。于是念头一转,硬是将他们在府上留了好几天,日日好酒好菜地招待,临行前又将库房里两柄削铁如泥的古剑强行赠给了他们,这才安了心。

出发那天,下起了小雨,聂氏一大早就起来亲自给儿子打点行装。万川第一次出远门,高兴得无可不可,却没有注意到母亲一早上都闷闷不乐。还是映月心细,帮母亲忙前忙后,一面说些安慰的话让母亲宽心。聂氏的眼睛始终红红的,叠几件衣服就抽一下鼻子,给包袱打个结又抽一下鼻子,嘴里念叨着:“外面都下雨了,留你弟弟呢……”

万川最后选了贴身小厮殊同陪他一起上路。出发前,聂氏把殊同叫到一旁,颤声吩咐道:“把少爷照顾好,啊。回来有你的好处……”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殊同忙给夫人跪下,满口答应。接下去,万川又与父亲、母亲、姐姐各有一番洒泪告别,其中絮絮叮咛自不必说。直过了晌午,众人才前呼后拥地将他们一行送出了城门。

万川与殊同俱是顽童心性,因此一路上说笑疯闹,对沿途事物尽皆新奇不已。可是这股新鲜劲儿不到三天就彻底过去了。

原来,那两名道士在不归山众弟子当中属于末流之辈,对瞬息行进之类的咒术一概生疏,因此无论遇到何等崎岖道路,都只好一步步地走。加之一路上并非时时能够经过市镇,因此住哪里、吃什么全凭运气。运气好时,倒可以投宿客栈,吃些好酒好菜;若是运气不好,栖身破庙山洞,吞食冷硬干粮也不是稀罕事。别说娇生惯养的万川了,即便是殊同,却又何曾吃过这种苦头?因此不消几日,主仆俩便都叫苦不迭。又过了十天半月,二人竟落拓成了两个小叫花子一般。

万川从小就跟随殷九入梦中学习各种咒术,而梦中的光景比照现实中滞缓何止千倍,因此他早已将殷九所传授的本事练得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虽然他现实中灵赋不足,一出了梦境便无法施展任何咒术,可是驭灵引气的诸般道理却已然烂熟于心。他想,瞬息行进之法本是不难的,怎的那两个道士竟连这个都不会?当下连同不归山也都不瞧在眼里了。

四人离开王城已经半月有余,可是殷九却始终没有现过身。万川虽然牢记着殷九临行前的叮嘱,可心中却也不免疑惑:既然师父决定跟随自己一路南下,为何却要如此偷偷摸摸地跟着?又为何不许自己对人说曾跟着他学过咒术?每一次殊同帮他挑破脚上的水泡,针尖儿扎得他生疼的时候,他便会气哼哼地想,或许师父压根就没跟来,否则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他受这种苦?

转眼之间,一行四人行至了永平县境内,两名道士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失踪了。他们二人有晨起练功的习惯,可是那天早上他们出去之后就再没了踪影。

万川和殊同边在客栈吃早饭,边等他们回来一起上路。可是直等到了接近中午,两名道士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女人。

万川一见她,喜出望外地“咦”了一声。“老板娘?!”他把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啦?!”

那女人掩着口轻声笑了笑,人人都唤她“锦娘”只有万川始终唤她“老板娘”。她今天的妆容格外冶艳,心情也似乎格外愉快,仿佛那声“老板娘”满足了她在这穷乡僻壤的全部虚荣心。

她绵言细语说道:“当然是来找你的呀?”然后又像是突然被万川的邋里邋遢给吓到了似的,深吸一口气,接下去说:“怎么小侯爷变成个小乞丐了?可是被那两个臭道士欺负的?”

万川惊道:“道士?你见过他们两个?”

“见过。”锦娘说,“不止见过,我还帮小侯爷把那两个讨厌的家伙都给解决了。”她双手叉腰,下巴昂扬起来,脸上仍是笑吟吟的,好像主仆二人还欠她一句感谢。

万川和殊同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万川迟疑道:“……解决了?”

“对啊,解决了。”锦娘极其耐烦地看着他们,逗孩子似的。说着,右手五指并拢,在脖子上那么一抹,一面又说:“就是这样,解决的。”

殊同已被吓得面如土色,可是万川却哈哈一笑,“别闹了——”他拿出公子哥儿那种侉侉的语气,可是心中却顿时戒备起来。殷九曾经嘱他提防聆花楼的人,尤其是这位老板娘。虽然他没说为什么,可是万川向来听师父的话,所以从那时候起,便再也没去过聆花楼,今日却不曾想在此处碰上。

万川见她仍旧不过是那个风情万种的青楼妈妈,可是所说之话却又如此骇人,与素日欢场之中大相径庭,不知是真是假,亦不知对方有何意图,当下心乱如麻,只得强作镇定,便道:“老板娘可真会说笑,若不是今日风小,早把你那纤弱的身子刮走了去,还拿两名道爷打趣呢。可是怪小爷近日去得少了,这才巴巴从王城大老远跟了我来?”

锦娘听了笑得花枝乱颤,抚掌说道:“小侯爷不愧是小侯爷,无论何时都开得起玩笑,哪怕是死到临头——”她说到“死”字的时候,右手突然朝前挥去。一招既出,客栈厅内竟凭空翻起一道气浪,所到之处桌椅尽数翻倒,无数杯盏盘碟稀里哗啦砸个粉碎。众宾客不明所以,但见来人出手凌厉,只管抱头鼠窜,蜂拥着逃出门去。

殊同吓得两股战战,可仍不忘护主。他挡在万川前面,一迭声地大喊:“少爷快走!”

一切发生得太快,万川根本来不及弄懂这无端的杀戮究竟因何由头而起,只见一张桌子朝自己劈头砸来。殊同猛地跃起,不管不顾地将万川扑倒,紧紧护住他的头,自己用身子将那桌子挡了。那桌子乃是实木质地,桌角又硬又尖,猛然一下凿在殊同身上,只听“咯咯”两声,却不知是什么断了。

万川勉强将殊同搀起来,发现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脸色惨白得吓人,嘴巴刚刚张开一条缝,鲜血立时涌将而出。万川来不及多话,架起殊同发足便逃,然而这时,锦娘已然迫近身前,伸手朝他胸口抓来。

锦娘只当万川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而自己这一抓必定十拿九稳,因此并未运上真力。万川虽然使不出任何咒术,可是从小却被殷九教出了一身外家功夫,当即右手发力格挡开来,随后竖起剑指,绕向她肘尖下方五寸处的四渎穴用力一点。这一路手法,本是揽月拂云手中的一招,万川虽然不曾学过,但殷九教映月这门功夫的时候他时时在旁看着,而且姐弟俩又经常过招,没想到危机之下竟也使将出来。

锦娘左手四渎穴被用力点中,顿感小臂一阵酸麻,一时之间竟发力不出。这一格一点,实令她惊疑非小,可心中却有如拨云见日,于是微微一笑,切齿说道:“还真小瞧了你!”说毕又欲再出杀招,可突然发现脚下如同生了根,竟然拔足不出。低头一看,原来是被那个名叫殊同的奴仆牢牢抱住了双腿。

那殊同手脚并用,龇着一口带血的红牙,死死盘住锦娘的双腿,模样甚是狰狞可怕。他恐怖地瞪着一双眼睛,冲万川吼叫:“走!”万川吓坏了,忙奔出几步,可扭头看见殊同似乎要将性命豁出去的样子,心中好生不忍。

锦娘一挣未脱,又见裙摆被他的血蹭得脏污不堪,顿时被激得狂怒。她低吼一声“作死的东西!”一掌重重朝殊同的天灵盖拍了下去。万川只听得一声闷响,那殊同的七窍几乎同时窜出一股鲜血,连声都没吭出来便立时毙了命。

万川心里猛然一阵剧烈的绞痛,犹如这一掌是拍在了自己的胸口,脚下也如同灌了铅一般,竟就那样痴傻地杵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锦娘早已是一副杀气腾腾的面孔,与先前那个巧笑吟吟的青楼老板娘简直判若两人。她左足一点,身体飞速跃出,右手弯成利爪直取万川咽喉。万川的思绪一片混乱,而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头脑中竟然闪现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想法:以这女人的身手,若是有心,他主仆二人恐怕早就丧了命。何以从进门到现在,此人出招花哨而赘余,虽凌厉却又对自己处处容情?

就在她的手马上便要触到万川咽喉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如同从他体内迸发而出,猛烈向外弹去,整个客栈被这股看不见的巨浪震得几欲倾倒。

锦娘瞳孔瞬间放大,在半空中急忙收势,身体随着那巨大的冲击力猛地向后翻飞而去,于数丈之外双脚才飘然落地。她心中一沉,脸上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万川的眼泪就在这个时候夺眶而出,这是只有在确认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才得以释放的悲伤和恐惧。

他知道是师父来了。

03

其实,从万川等人出了王城后,殷九便一路跟着。只是半个多月以来,路上太太平平,况且以他的身手,自以为断无发觉不了的异常,因此也就懈怠倦懒了。

他万没想到,那锦娘本应躲避自己的追踪尚且不及,岂料竟也半路跟了过来。锦娘与他同为昔日无相宫护法,虽有位阶之差,却均是一等一的高手,咒术身法所差并不悬殊。因此二人虽同行数日,竟也互未发觉彼此。直到今日,她在林中取了那二道的性命,这才露出行藏。

锦娘在此处突然现身,着实令殷九一惊。他心下合计,锦娘和青山背叛无相宫已是死罪,而自己苦寻他二人数月,她又岂会不知?如今她冒险在此处现身,想来必有缘由。如果此刻出手,重伤于她倒也不难,可是取其性命却不容易。况且如今青山尚不知藏于何处,若是此二人联手,只怕不好对付。不如按兵不动,且看她意欲何为。殷九心中主意已定,便继续隐遁自身,悄悄跟着。

他见锦娘辗转来到了万川投宿的客栈,心中更甚惊疑。于是暗自踌躇:万川于她来说,只是个寻常的官家公子,何以竟至冒险来寻?寻到便要如何处置?是否会伤其性命?

可他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无相宫杀人,向来不会多说一句废话,也不会多余一个招式,下手是无比的迅速而精确。他们是真正的杀手,而不是话本里的人物,多一句话的功夫,或者多一个花哨的招数,都可能给敌人以机会。而敌人若有了机会,死的便可能是自己。

可是他瞧锦娘今天的行为却十分反常,不仅话多,而且出招既慢且冗。于是料想她无意伤人,该是另有所图,因此便未加理会,旁观在侧。哪知那名叫殊同的小厮对主子忠心耿耿,更看不出对方招式中的容让,只道来人凶神恶煞,一心只为拼死护主。锦娘一生杀人无数,又怎会去怜惜一个奴仆的性命。想来无相宫护法是何等样修为,一掌下去即便只用半成真力便已是刚猛无伦,何况那时她似已经动了真怒。只见掌锋迅捷既至,殷九想要出手相救却已然来不及了。

锦娘被殷九的浮光结界震荡弹出,而身子却只在空中轻轻几转,便稳稳地落在了数丈之外。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殷九,似乎对他的突然出现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陆吾姐姐,就这样欺负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子不害臊吗?”殷九到现在仍不习惯叫她“锦娘”,还是以旧时名号相称。

“啊,是大护法来啦,属下参见。”她虽自称属下,可言语中却充满了轻蔑,而屈膝的一福更似挑衅一般。她眼波一转,斜睨向万川,又说:“这孩子莫非是大护法的么?怎的如此上心?”

殷九听她这样一问,心中顿时恍然。难怪她对付万川,却又不下杀手,原来是为了引他现身,借以试探万川与自己的关系——难道她已经对万川的身份起疑了吗?殷九按下心中波澜,只不动声色地冷冷一笑,便说:“我哪里会有这样大的孩儿,若是姐姐和旋鳌师哥有孩儿,想必该是这般年纪才对。”

锦娘闻言,脸上顿失血色,一瞬间如罩冰霜。她阴沉地歪了歪嘴,笑容甚是狰狞古怪,说道:“论年纪,我长你十几岁,可是昔日在宫中位阶却矮你两级。当真你的咒术就比我强许多么?可惜咱们从没认真动过手,今天不如就分个高下如何?”说话间,锦娘的瞳孔隐隐闪现着银色的光泽,待她一语说毕时,双瞳竟已完全变成了银白色。那银色的双瞳灿若星汉,并隐约漂浮出耀眼的碎屑,如同里面藏有看不见的火种,熊熊翻飞出银色的灰烬。

殷九扭过头,对伏在殊同尸体上大哭的万川说:“川儿,找个地方躲着,我不叫你出来就不许出来!”

万川举目四顾,见客栈之内早已是一片狼藉,掌柜店伴并一众宾客也已不知去向。他见通向后院的门虚掩着,便想要往那里奔逃,却又盯着殊同的尸身犹豫不决。此时,殷九和锦娘已经交上了手。万川定睛看时,只见一红一黑两个身形飘忽如魅,纠缠相斗,只因二人身手皆是极快,根本看不清双方如何出招又如何防守,只听得拳脚呼呼生风,并着彼此的呼喝之声响在耳畔。

锦娘的双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两把形状古怪的弯刀,两把弯刀窄细修长,薄得看不出厚度,刀身笼罩着一层暗玉色的光芒。她反手将刀柄握在手中,弯刀朝向两侧张扬开来,如同扎煞起双翼。锦娘微一俯身,旋即双脚一登纵身跃起,刀刃随着她身体腾跃的瞬间在空中划出两道夺目的紫光。

接下去,一团红色的影子倏忽间逼近,双刀齐向殷九劈来。殷九眉头一皱,竟不躲闪,右臂挥出向前一挡,铮铮一声,衣袖割裂而皮肤竟毫无损伤。“麟魂甲。”锦娘低吼一声,心中恨恨地又想:“师父好生偏心,把什么好的都给了他!”说罢双手运力,欲再出杀招。

殷九虽只有一臂活动自如,可出招却是迅捷无俦。他一招挡下锦娘的双刀,右手立时回撤,掌中寒芒聚敛,用力推出。这一掌力道非小,便是击在山石之上,也可立时使其崩裂。可谁知他手掌甫一送出,锦娘的身形便眼睁睁地幻化成了一团红色的烟雾,袅袅散开,这一掌显见是打在了一个虚幻的影子上。这时殷九忽听耳畔风声细微响动,他不敢再轻敌,也无瑕思索,脚尖一拧,本能地侧身避过。原来,锦娘不知何时已瞬移至他身畔,她知道麟魂甲虽刀枪不入,却无法抵挡咒术的穿透,于是施咒汇集真气于手中,而后双掌齐至。可惜她的掌力被殷九避过,发出的真气直打在了客栈的一堵石墙之上,那石墙受力猛然一震,当下沙尘溅落,再看她手中的双刀此时又已不知何处去了。

殷九身体后仰之时右手顺势飞快地一翻,试图去拿对方的手腕。可是他的手眼看就要碰到对方手腕之时,锦娘的身形却又在一瞬之间化作一团红色烟雾,再次消失不见了。

如此数十次,似乎有无数个锦娘从四面八方依次攻来,或拳脚、或弯刀,招数变化多端而且越发凌厉狠辣。可殷九每次反击,无论出手多快,打中的都只是一团烟雾,如同自己是在和无数个虚幻的魅影斗法过招。这正是银瞳鬼使的成名绝技,“鬼影千遁”。

殷九心中一时无计,若是这样一直斗下去,锦娘虽伤不着自己,可自己亦无法脱身,早晚会力竭而亡。他扭头一瞧,见万川居然还在一旁,于是大吼一声:“还不走?!”

万川不敢再留,这才放下殊同的尸身慌忙奔去了后院。

殷九见万川已经离开,出手也不再像先前那样谨小慎微。百十个红色幻影在他左近此起彼落分进合击,而殷九出手却未有稍慢。红影甫一迫近,他便立时挥掌迎击,一道寒光随之激射而出,洞穿那幻影,登时化作一团红雾。殷九虽只以单手对敌,但由于掌法极快,百十道寒光如流星般朝四面散射,只一炷香的功夫,那客栈便已被殷九的掌力击得千疮百孔。

此时他已想到了破解之法,只是心中犹豫不决。若以此法破局,只怕日后又要多生出许多事端。可如若不然,这“鬼影千遁”又当真是难缠至极。高手相斗,手下本就容不得丝毫偏差,而殷九此时微一踌躇,恍神疏忽,招式中竟露出破绽,胸口当下中了锦娘一掌。他只觉胸中血气翻沸,强行运功也压抑不住,口中立时涌上一阵血腥。

殷九收敛招式,撑开结界护住身体,说道:“你那主子千方百计派你们接近我,无非是为了一样东西。也罢,你瞧好了。”他一语未了,人却“腾”的一下如墨汁扩散在水中一般,凭空消失了。接下去,殷九的身形突然出现在锦娘的身边,剑指竖起,闪电般朝她喉头刺去。可一刺之下,指尖落空,原来又是一枚影子。然而锦娘此刻又已从屋脊俯冲而下,手掌直朝殷九的头顶重重拍落。这一招出其不意,而殷九身体悬在空中,脚下又无所依凭,原本是避无可避,却没想到,锦娘的重重一掌只拍散了一团徐徐散开的黑色浓雾。

锦娘听他说那“一样东西”立即想到《连山笈》,本就惊愕无已,又见殷九使出的居然正是自己引以为傲的绝技“鬼影千遁”,内心便更加惶惶惴栗。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苦练这门咒术二十多年,即算殷九天赋再高,却怎么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学会?而且看他施咒时的腾挪变化,其纯熟自如比照自己尚犹胜一筹。

锦娘料想得不错,一个人再有天赋,也不可能仅凭一双眼睛看就代替他人二十多年的苦练。况且,当年燕凌枫分别传授四名护法不同的本事,又严令禁止他们私自学授他人技艺。因此锦娘立刻猜到,殷九必是借助《连山笈》中的某种法门,才能这般迅速地无师自通,只是她对个中道理毫无头绪,于是心里恨道:“师父果然把《连山笈》也给了他,这样厉害的秘笈他何曾给我瞧过一眼?!”想到此处,惊怒交加,亦不免悲从中来。

若不是被锦娘困得无计可施,殷九也实在不愿使出这门咒术。当年无相宫被毁,天下所有人都猜测,《连山笈》必是被四名护法当中的某一个带走了,而最有可能带走秘笈的便是大护法。可事实上,尊主临终时根本没与任何人提过此书,殷九自然也从没见过。而这“弥镜拓影”虽是秘笈上的咒术,可却是当年尊主亲自传授给他的。

这门咒术的厉害之处,就像它名字一样,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对方的招数如同镜像一般“拓印”下来。交手之时,一经使出,不论对方是何等高手,施咒者都如同变成了对方的影子,将一模一样的招法施还回对方的身上。也正因如此,施咒者能够完全预判对手下一次出招的方位、时机、威力等等。倘若自身灵赋逊与对方,则可以据此寻隙脱逃;若是强于对方,则能够立时将其击溃。然而,这“弥镜拓影”虽然厉害,说到底却也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完全不能等同于学会了对方的本事,更不能长久维持。若在咒法失效前不能速战速决,一切假象便也烟消云散了。

对于寻常的咒术师来说,这样短暂的优势或许不足以影响什么。但对于顶尖高手来说,毫厘之差即能决定胜败,因此任何一点微弱的优势在交手过程中都会被放大倍蓰不止。

锦娘此时已经连中了数掌,而她的进攻却招招落空。再勉强撑得一阵,终于不支,被殷九一记重手打中背心,登时伏地不起,口中鲜血狂喷而出。

04

锦娘瞳孔中灿银般的光泽尽数褪去了,恢复成了一双寻常的眼睛。殷九想要从那双眼睛里寻找到仇恨和不甘,可是都没有,那眼里空茫茫一片,是彻底无声息的沉沉死寂。

锦娘的脸惨白如纸,双臂颤抖着将身体强撑起来,艰难说道:“我没有输给你……”她停下,等待剧烈的喘息重新平复之后才又继续说,“我输给的是《连山笈》,不是你……”

“怎么都好。”殷九木然地看了她一眼,“你和旋鳌两人叛宫背主,已是死罪……”

锦娘还没等他说完便冷笑了起来。此刻她钗横鬓乱,虚弱地瘫颓在地上,鲜血拉着粘涎从下巴滴落而下,早已染污了胸前的衣襟一片。她明明狼狈至此,却森森然地冷笑着,那样子实令人毛骨悚然。

“不必多说了,”她凛然道,“背叛无相宫的只有我一个人,青山他什么也不知道。”

“姐姐还当我是六岁的孩子么?”殷九漠然一笑。

锦娘紧紧咬着嘴唇,全身微微打着抖,眼泪摇摇欲坠地迅速聚集起来。沉默了很久之后,她终于开口颤声说道:“是我逼他的……”

殷九嫌烦似的一挥手,他可没多余功夫去听那些山盟海誓的故事。“叛宫就是叛宫,不论因为什么,都是死罪。”可他说到“死罪”两个字的时候,尾音还是弱了下去。儿时的记忆此刻纷至沓来,一幕幕涌向了他的眼前。殷九当年虽被封为大护法,可在四人当中,他却是最年幼的小弟弟。燕凌枫是他们的尊主,也是他们的师父。师父管教一向严厉,从不曾稍降辞色,而责罚打骂更是家常便饭。所以年幼的殷九对师父只有敬畏却不敢亲近,三位师姐师哥于是便成了他可以依赖和倾诉的人。

秋凰、陆吾、旋鳌,这三人虽然脾性迥异,但是他们对这个年幼的小弟弟却都很好。因此,在公,他们之间有着严格的等级界限;而在私,四人却情同手足,陆吾和旋鳌甚至还暗生了情愫。

殷九如梦初醒,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要判谁死罪?这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是谁?是他青麟神使的属下,还是他殷九的师姐——他又将以哪一种身份宣判她的死罪?

锦娘神情呆滞地望着殷九的脸,说:“不劳烦啦,属下自知有罪,自我了断便是。只是青山他……”她微一踌躇,终究继续说下去,“我死以后,他也便活不了多久了。”

殷九心中一惊,听她的话里似乎大有深意。他脑中一转,马上想到青山身中燃心蛊之毒,必是靠锦娘给的解药来镇压毒性,于是问:“你是说他身上的毒?”

锦娘未置可否,脸上是一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神色,一副恳求的神色。她说:“我死后,不用你动手,至多一年半载他绝无活路,不耽误你执行宫规……你就容他一年半载,行么?”

殷九凄然地看着这个伏在自己脚下的女人,她曾是四人当中性情最直爽刚烈的一个,连死都不能让她低一低头,可是如今却匍匐在自己脚下,如此卑微地祈求自己饶恕她的丈夫。一股弄不清来由的怒火瞬间烧光了他全部的怜悯,他说:“我若不容他又当如何?”

锦娘一怔,她没有想到殷九竟丝毫不顾念同门之谊,于是一改先前颓丧,脸上渐渐浮现出傲狠之色,便说:“那么你永远也休想知道江离给我的任务是什么?不过,我还是想透露一点给你,这个任务的目标就是你的好徒儿,上官万川——”

殷九听见万川的名字,脸色登时大变,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是什么时候扣住了锦娘的咽喉的。他咬着牙命令道:“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锦娘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的反应,“大护法终于动怒了吗?”她又恢复成了素日与客人调笑时的神情,只是满脸的泪痕。她轻轻将殷九的手从自己喉咙上推开,“这个可吓不到我。”

殷九明白她说的是实话,对于无相宫的人来说,死从来都是最不可怕的。可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软肋,心中早已打定了一个主意,于是突然笑了,说:“我可以饶了旋鳌师哥,不仅如此,我还可以治好他身上燃心蛊的毒。”

殷九明显地看到锦娘的双眼微微瞪大了,可她马上又变回漫不经心的样子,提不起兴趣似的说:“我知道大护法本事了得,只可惜那毒根本就不是能解的……”

“《连山笈》在我身上。”殷九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将一句谎话说得斩钉截铁,“方才你也看到了,书里面记载的玄功何等奥妙,区区蛊毒又何足道哉?”

锦娘心中猛然一凛,她所料不错,刚刚殷九施展的果然就是《连山笈》中的咒术。她虽从未见过这本奇书,可江湖上早已将它传得神乎其神。况且适才又深刻领教了它的厉害,此时对殷九的话哪还有丝毫怀疑?慢说解毒,现在便说它能教人起死回生也不无可能。于是说道:“既是如此,你将秘笈拿出来,我只去看解毒之法,其余一概不看。只要能确认真能医好他,属下但凭护法吩咐便是。”

殷九似笑非笑,“姐姐又拿我当六岁的孩子了。”他说,“就算我不知道苍冥山庄在打万川什么主意,只要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们又能如何?可是旋鳌师哥身上的毒如果不解,你二人便要永远受制于江离。这中间如何抉择,姐姐自己去想吧。”言下之意,要看秘笈却是休想。

锦娘苦思良久,兀自犹豫不决,竟然落下泪来。她悲悲戚戚地说道:“没想到,你我同门师姐弟间,竟然闹到这个地步。也罢,横竖不过一死,倒不如成全了你的忠义。”

殷九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又听她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像大护法这样对尊主、对无相宫忠心耿耿的人,肯定早就把我们这些卖主求荣的叛徒恨透了吧?”她不等殷九回答,鼻腔中轻蔑地哼了一声,“现在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大护法可要说话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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