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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疑云

  • 作者:云偃
  • 发布时间:2024-04-22 09:56
  • 字数:10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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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映月进宫已有七日了,可这七日里她没有迈出过乐华宫一步,也没有见过除了乐华宫以外的其他人。

她记得册封郡主那天,所有的仪式都十分潦草。前去谢恩时,竟连王的面也没见着,就只在寝宫紧闭的大门外遥遥一拜便算了事。仪式完成以后,册封使将她安顿在了西北角的乐华宫中,并且毕恭毕敬地告诉映月,说会有其他人来为郡主安排诸事,说完便走了。可是七天过去了,却是谁也没有来过。

这乐华宫并不算小,可是宫人却不多。瞧他们一个个懒懒散散没精打采的样子,好像新来的主子不是刚册封的郡主,倒像是个失了宠的嫔妃。所幸映月带了竹桃随自己一同进宫,饮食起居皆不用外人插手。宫人们虽然时常偷懒,但一来,上官家从不苛责下人;二来,映月也不想多生事端,只要说得过去,她倒也并不十分在意。

到了第十天,她主仆二人仍是无人问津。映月终于呆不住了,她决定出去一探究竟,虽然这样做在宫中大不合规矩,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让她进宫确实是为了排练王妃寿诞的歌舞,那么时间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再晚就来不及了;可若对她另有安排,又何以将她晾在这里不闻不问?她一定要去弄个明白。

可是还没等他们走出乐华宫的大门,主仆二人便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了回来。

“郡主请留步。”两名身材魁梧的侍卫一左一右从石柱后面闪身出来,将大门堵死。

“你们让开!”映月壮起胆子,板着脸,自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要面见玉藻王妃。”她从没用这种语气命令过下人,

两名侍卫一听,登时面如土色,互相看了几眼,却不知如何是好。

映月见此法得售,胆子更大了些,便厉声又问:“还不让么?!”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两侍卫的背后传来:“郡主想见哪一位王妃?”两人急忙闪身让路,只见一个将军打扮的男人逆光站在宫门口。他手指轻轻一挥,两名侍卫立刻退回到先前的位置重新站好,站得比石柱子还直,纹丝不动。

映月回答说:“我要见玉藻王妃。”

男人轻声笑了笑,“郡主为何要见玉藻王妃?”

映月心中好生疑惑,自己为何进宫虽不至昭告天下,可也毕竟不是偷偷摸摸,怎么这些侍卫竟都如此糊涂?她只道宫中各项程序繁琐,职责划分过细,消息传达疏漏也是有的。因此少不得又将进宫为王妃寿诞编舞等事絮絮说了一遍。

没想到那将军笑得更加古怪,说:“难道进宫之前没有人告诉过郡主,玉藻王妃早已薨逝多年了吗?”

映月这一惊非小,竟至脱口长呼。她在家时,偷听父母谈起“阳歌公主”那桩公案时曾提到过玉藻王妃,还说她就是当今国师的姐姐,所以便以为此次进宫正是为了她的寿诞。可即便聪明如映月,此时也忘了多想一层,这偌大一座王宫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王妃?以至一开口就犯了这样天大的忌讳,却不知刚刚那些话又会惹出些什么祸端。

那将军似乎看穿了映月的心思,便说:“郡主先请回吧,其他的事国师很快就会有安排。”他又朝两边看了几眼,声音矮了一些:“郡主请放心,刚刚的话我保证这里的人都不会出去乱说。”说罢,朝门里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映月轻轻咬了咬嘴唇,也只好转身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映月还没起床,便听见院子里面有人大呼小叫,一声一声,惨厉无比。她忙把竹桃叫来询问究竟,竹桃回说,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宫监正在责打犯了错的小丫头。

映月眉头一皱,说:“到底犯了什么大错,竟被打得如此惨叫?”说着,忙披了衣服出门去看。

此时,庭院内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宫人们,他们将庭院围得水泄不通,竹桃连喊了好几声“郡主来了”竟然没有人理。她只好挡在映月前面左冲右撞,将人群挤出个豁口。

映月去看时,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身体肥胖的老太监,正拿着根鞭子下死手抽打一名跪伏在地的宫女。那宫女身上早已皮开肉绽,头上脸上也全都是血,可那太监的两眼却精光大盛,脸上因兴奋而古怪地狞笑着。他每一下手起鞭落,那宫女的身体便猛打一个摆子,同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围在旁侧的宫人们,有的别过了脸,有的闭上了眼,有的脸上隐隐浮现出怒容,可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句话。

映月忙厉声喝止。鞭子停了下来,老太监朝映月看了看,然后像是才发现有这么个人似的,拖长音“哟——”了一声,又漫不经心地作了一揖,“原来是郡主来了。”

“这宫女犯了什么错,公公这样往死里打她?”

那太监眼睛一翻,尖声尖气地说道:“这贱人手脚不干净,偷了老奴的金元宝。”

地上那宫女早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可是听了这话,却仍是挣扎着想要起身。她强忍疼痛,用蚊子似的声音连呼“冤枉”。

“你还敢狡辩呐?!”那太监显然没想到这宫女竟是如此的硬骨头,打了她一个早上,到现在也没把她打折服。遂恼羞成怒,手中鞭子一扬,兜头便要劈落。

映月一步抢上,长袖顺势挥出,巧妙地卸去了鞭子抽打的劲力。接着,她右手轻轻一翻,将鞭梢稳稳攥在了手里。这正是揽月拂云手中的招式。那太监见鞭子被拿住,想要用力回抽,却怎么也挣脱不了,登时憋得满脸通红。

“郡主手劲儿不小。”老太监龇牙咧嘴道,“不过老奴奉劝一句,宫里不比王府,郡主还是不要强出头得好。”

映月犹豫了,她记起离家之时,父母曾再三叮嘱,要她入宫以后务必要谨言慎行,不争不显,否则不仅会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甚至阖族也会遭到牵连。映月又朝那宫女望了一眼,见她小鹿一样温顺的眼睛也正巴巴儿地望着自己,那眼神分明是在求救。

映月问:“公公口口声声说这宫女偷了金元宝,可有抓到贼赃?”

老太监冷笑了一声:“若都是非得抓住贼赃才能拿人,这宫里怕是早就被这群奴才给搬空了。”老太监的神色颇为倨傲,接着又慢悠悠地说:“依老奴看,郡主还是先顾了自己再去操心别人吧。”

映月听他此语大有深意,不觉一愣。这么多天来,她终日在这乐华宫里,虽然锦衣玉食,但却不能踏出宫门一步,实在与软禁无异。她回想进宫之前,父亲对国师意图的诸般猜度,如今又听这太监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心中便对自己的处境更加确信了几分。

她就在这时突然松了手,鞭梢“唰”得一下从她手中滑脱,险些摔那老太监一个跟斗。“公公说得是。”映月脸上浮出一个浅浅的笑靥,“本来我是进宫跳舞的,可不知为何却被留在了这里。但我想,留我在这里的人一定不会平白无故地就这样供养着我,时候一到,必定要从我——或者我爹爹那里索要些什么。公公你说,到时候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映月这几句话说得气定神闲,仿佛不过是随口拉些无关紧要的家常,可她话里的意思却实在暧昧不明,每个字倒像有极深的玄机。老太监立时满脸狐疑,眯缝着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个老奴可就不敢乱说了,那是郡主的事。”

“我多半是会答应的。”映月冷冷地看着他,突然收起笑脸,一字一顿道:“只不过,我要拿几个看不顺眼的奴才的命来换。”

老太监心头大震,顿时被唬得面无人色。映月故意不去看他,又拿起腔调,幽幽地说道:“就不知道,是要我答应的事情分量重些呢,还是几个奴才的贱命分量重些。也不知留我在这里的人肯不肯允准……”

她这几句话一说完,在场所有的宫人都变了脸色,一时间人人自危起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新来的郡主看上去纤柔娇弱,可拿起主子的架势来竟如此让人毛骨悚然。

一阵猛烈的疾风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袭进了院子。人们先是觉得衣襟如同被什么猛地一扯,头饰随即叮当互撞,接着院中扬起了一阵烟尘。众人只见烟尘之中似乎站着一个人影,那影子由淡转浓逐渐清晰起来。待烟尘散尽,原来是个身穿墨色鹤氅的年轻男子。这男子看上去三十岁左右,面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但却极是英俊,一身黑色的长袍更是将他的脸衬得毫无血色。

所有宫人在看清楚此人的面目以后,忙齐刷刷地跪了下去。眨眼之间,只有映月和竹桃还站在庭院当中,身边众人黑鸦鸦跪了一地,连头也不敢略抬一抬。

那男子微笑着缓缓走来,到了近前,朝映月略一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阁下是谁?”映月问。

“将你留在这里的人。”

“你是……国师?”

男子眼中带着笑意,欠了欠身,“下官正是瑶光。郡主有胆有识,不愧是靖安候的千金。”他背向映月转过身,低垂的目光快速扫过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刚刚郡主说的话可还算吗?”

映月心里一惊,拿不准该如何作答。

“我倒真有点事想请郡主帮个忙,只不知道郡主想用哪几个奴才的贱命来换?”他一语未了,地上的宫人们一个个早已哆嗦起来,可仍是谁也不敢说话。

瑶光转回头来看着映月,见她一语不发,又缓缓问道:“还是说,郡主想要他们所有人的命?”

映月正暗自思量对策,只听一声非人的惨叫突然在脚边响起,吓得她忙往后退了几步。叫声正是刚刚那老太监发出来的,人群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一下子骚乱起来。宫人们尖叫着四下躲闪,仿佛那老太监身上带有某种致命的瘟疫。映月见那老太监一面惨叫,一面疯狂撕扯自己的衣服。他周身的皮肤血红可怖,似乎马上就要渗出鲜血来。接下去,他皮肤的表面开始龟裂溃烂,每一处创面都透出了火亮的红光。火舌逐渐从溃烂的地方烧出来,老太监疼得在地上直打滚,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他滚到瑶光的脚边,用自己的头咚咚敲砸着地面,嘴里不住央求“国师饶命”。可瑶光嫌脏似的躲开几步,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老太监非人的惨叫逐渐弱了下去,众目睽睽之下,他已烧成了一团冒着浓烟的漆黑焦炭。瑶光右脚朝那团秽物一跺,霎时间火星四溅灰飞烟灭。

“这狗奴才得罪了郡主,下官已为郡主除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映月,仿佛对方还欠着自己一句感谢呢。

映月自小在深闺长大,何曾见过此等血腥残忍的场面,是故早已被吓得脸色惨白、双脚发软,不得不倚着竹桃才勉强站住。她此时胃中一阵阵的痉挛,强忍着干呕,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看来郡主并不满意。”瑶光慢条斯理地重新转过身去,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如同见了鬼一样,纷纷惊恐地连声哭喊,缩成一团。他们既不敢跑也不敢求饶,只好听天由命地蜷在地上瑟瑟发抖。

映月见识了国师的残忍手段,想来这宫里已不知有多少人如那老太监一样在其手中死于非命。他瑶光能在王宫里肆无忌惮地杀人,可见其权势之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人身上施咒,可见其本领之强;而以如此手段致人惨死,又足可见其性格阴鸷狠辣。无怪乎这些奴才们连开口求饶都不敢,想必是唯恐引起其注意,反而招致更加非人的折磨。

接着,又有两名宫女以同样的方式惨死,可国师似乎并没有停手的意思。映月忙抢上一步,喝道:“国师且住!”

瑶光没有回头,只将脸稍稍一偏,“郡主还有别的吩咐?”

“国师是来杨威的吗?”

瑶光鼻腔里冷哼一声,“郡主何出此言?”

“国师若是来扬威的,那么这里的人都已经领教了厉害,这便请回罢。”映月说,“如果国师另有其他话说,不如暂且放过这些奴才,我叫小丫头沏上好的茶来,请移驾前厅一叙如何?”

瑶光点头微微一笑,“郡主菩萨心肠,下官佩服。”说罢衣袖一拂,庭院中的焦炭和灰烬旋即消失不见了。他又笑着朝映月欠了欠身,然后便往前厅走去,当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映月和竹桃互相搀扶着,都感到对方在不住地颤抖。他们看看彼此,都晓得此人来者不善,可眼下除了小心应对也再没有别的办法。映月让竹桃先去前厅沏茶,嘱咐她务必小心,切不可与其目光相接。自己则匆匆回房洗漱更衣,心中惴惴难安,只不知又将有何事端。

02

安静的竹林中突然响起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像是鸟雀投林,翅膀偶然碰乱了几枚静止的竹叶。接下去又是同样的几声,“沙沙”“沙沙”。若此时有人在林中经过,他绝对不会注意到如此微弱的声响。毕竟随便一阵微风拂过,或者脚下踩到枯枝落叶,都会将这声音遮盖得毫无痕迹。纵有那听力绝佳的人察觉到这声音,他又如何想象,那“沙沙”的声响起之时,正有一柄利剑在他头顶疾掠而过。

“错了,又错了。”

云歌循着声音抬起头来。此时正当晌午,明媚的阳光如同绷直的金线在林间缝编。云歌被晃得睁不开眼,只隐约看见一道逆光剪影端端立于竹枝的末梢。清风拂来,枝叶微摆,那影子也随之摆动,如同长在竹枝上的一枚轻飘飘的叶子。

云歌右手搭起凉棚,冲那高高在上的剪影不耐烦地嚷嚷:“又错了又错了,哪里又错了嘛?”

云宸摇了摇头,一俯身,刹那之间便从高高的竹枝上跃了下来。他动作奇快,可双脚落地时却如同飞絮一般,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你呀——”云宸伸手,在小师弟的额上轻轻一拍,叹道,“怎么总改不了这心浮气躁的毛病?修炼本门咒术最讲究的便是虚极静笃,你倒好,事事反着来。”

云歌吃了大师兄这一记,倒也不恼,伸了伸舌头,辩道:“刚刚在你扔下的那片竹叶落地之前,我的剑已在这林中穿梭了百十个来回。出剑的速度、力道都跟你示范的一模一样,干么你又说我错了?”

云宸笑道:“速度是够快了,力道也够,就是准头还差了点。”

云歌颇不服气,脖子一梗,便道:“我现在出手,你信不信,这林中飘落的竹叶要是有一片能躲过我的剑就算我输!”

云凝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仿若置身事外,此时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走上来,用肩膀轻轻撞了下云歌的肩膀,调侃道:“那叶子落得好好的,偏要给你拿来撒气。”

“能刺中每一片落叶固然已是高手,可是对于这门咒术来说还不算练到了家。”云宸停下,看了看两位师弟。心想,这云歌年纪还小,慢慢再练就是了。刚刚还说他浮躁,怎么自己也这般急功近利起来了?于是缓声笑道,“已经练得很好了,先休息,明天师哥教你更厉害的。”

云歌不依不饶:“不行!现在就教!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更厉害的。”

云宸被他缠不过,只好苦笑几声,便说:“这一招练到化境,速度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无外乎‘精确’二字。”说着突然伸出左手朝身旁凭空一弹,只见一片竹叶如同被无形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掐断,缓缓飘落下来,而旁边的枝叶却纹丝不动。接着,云宸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同时伸出,朝云歌手上的剑一点一划,只见一道银光在眼前一闪,随即射入林中不见了。再看云歌手中,只剩下一只空空如也的剑鞘。

在那片竹叶落地之前,剑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归了鞘。这一呼一吸之间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云凝和云歌都很清楚,在这短暂的间隙里,大师兄已驭剑在竹林之中穿梭了几百个来回,而他们两人却没听见一点“沙沙”声。

云歌恍然大悟,无怪乎师哥说自己错了。原来所谓的“精确”不是刺中落叶那么简单,这密林中的枝叶何其繁茂,而使剑以如此惊人的速度往来于其间却不碰到一片叶子,这才是最难的。

云歌当下心悦诚服,正要提剑再试,云宸突然按住他的剑,低声道:“等等,有人。”

云歌听了,略一敛神,随后马上不耐烦地将眼睛一翻,拖长音调怪叫道:“翎儿——”

只听一连串格格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接着墨绿丛中走出一俏生生的少女,身穿鹅黄色广袖罗衫,巧笑吟吟,正是雁翎儿。

“你怎么来了?”云歌走上去,气鼓鼓地说,“不是早跟你说了,我们练功的时候别来吗?”说着他把手里的剑往翎儿面前一横,“我告诉你,我这剑啊,它可不长眼睛!”

翎儿白了他一眼,仍是笑着,却并不生气。他俩从小一起玩闹到大,你抢白我一言,我揶揄你一句,早已是家常便饭。但是对于云宸和云凝,翎儿却仍视作兄长,便是偶一顽笑,也是进退有度的,遂与二人一一见了礼。

云歌仍是顽童秉性,翎儿越不理他,他便越是想要引其注意。他绕到翎儿面前,缠着问道:“你到底来干什么?”

“你干么这么凶巴巴的?”翎儿哼了一声,头往旁边一撇,“反正不是来找你的。”说着朝大师兄云宸悄悄地望了一眼。

这一眼却刚好被云凝瞧见,他一言不发,怏怏地走了开去。

云歌哈哈一笑,说:“不找我却是找谁?除了我还有谁理你?”

翎儿跑到云宸身边,扭肩跺脚,一面使劲拉扯他的袖子,嚷道:“师兄你看他!”云宸哭笑不得,只好摇头不语。

云凝独自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心中自是五味杂陈。

云歌得意更甚,对云宸说:“师哥你别理她,赶明儿收了她的‘泽水符’,看她还能进来这竹林不能!”

原来,邛鸿院所在的这片竹林,是通向无极崖的必经之路。因为师兄弟三人时常在林中练功,所以整片竹林布有咒术结界,以防止其他弟子误闯误入。倘若身上没有“泽水符”引路,贸然闯入林中就等于走进了一座迷宫。这迷宫并无任何危险,但是外来者却只能徘徊于外围,无论如何也无法深入林中。

云宸道:“是啊翎儿,我们练功的时候你这样闯进来太危险了。”顿了顿,又忍不住笑道:“何况云歌的剑法还没练到家,他的剑不长眼睛,这话倒是不假。”

云歌听师兄直接这样讲,不由得没好意思起来,搔了搔后颈嘿嘿一笑。

“我也不想啊。”翎儿哎声叹道,“你们不知道,最近山上来了一帮旒生,奉王命上山修道进学。这帮旒生都是娇生惯养的王公子弟,一个个笨得要命,什么都学不会。掌门令我独带一队,每天教他们读什么‘本文’、‘玉诀’、‘谱录’……闷都快闷死啦!”

云歌听了甚觉好笑,抚掌便道:“翎儿都能给人家当师父了,有趣有趣!”

云凝看着三人嬉笑,心中早已不悦,正想独自离开时,心中突然一凛,惊道:“怎么……又有人闯进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此刻心头都是一震。那“泽水符”只有翎儿才有,外人万难闯入。何况,不归山的弟子们均知从此处开始便是无极崖的地界,是故人人严守法度,从不擅闯。便是掌门谭殊亲临,也需要差人提前通传方得进入林中,此时却不知何人闯林。

众人正自思忖,只见一白衣少年在林中信步而行,神情甚是悠闲自若,仿佛不过是留恋于林中美景。再观其衣着打扮,与山上普通弟子别无二致,实无甚特殊之处。

云宸一见此人,不知为何胸口竟一阵闷堵,暗忖道:这少年好生面善,可我又何曾见过此人?当下心中一乱,竟至怅然若失。

03

却说众人在林中看见的白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上官万川。云凝虽然曾往靖安侯府走过一遭,但彼时并未与万川照过面,而云宸等人更是从未下过山,因此谁也不知晓这信步闯入林间的少年究系何人。

云歌一向急躁,不等两个师兄说话,早已飞身掠出拦在了万川面前。他身法好快,百丈之地,瞬目即届。

万川正四下张望,此刻眼前突然掠出一人,立刻被吓了一跳。定神再一看,原来是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道僮,正要见礼,却听对方毫不客气地喝问道:“喂!你是哪一辈的弟子,怎的如此没有规矩,竟然闯到此地来?”

万川暗想,此人年纪不大,想来是个入门没多久的小弟子,然其态度却如此不逊。看来树大有枯枝,饶是教规严整如斯的不归山,亦不乏此等孟浪之徒。但万川生性豁达,见对方又比自己年纪略小,当下不以为忤,抱拳一揖,口中便以“小道长”呼之。

云歌一听,心中也是奇怪。他年纪虽小,但身为三名护教长老的关门弟子,系属“云”字辈,身份实在不低。虽然不归山弟子与他不属同支,见面倒不至于毕恭毕敬,但他也从没被人以“小道长”称呼过。他绕着万川走了几圈,又上下打量一番,马上便想起刚刚翎儿说的话,于是长长地“哦——”了一声,“你是旈生。”

万川笑了笑,又是一揖,随即自报了家门。

云歌问:“谁给你的‘泽水符’?”

万川被问的一愣,“什么‘泽水符’?”

“你不知道?”云歌狐疑地盯着他看,但瞧对方的神情也不像撒谎,便又问,“那你是怎么进到这竹林里面来的?”

万川不知其所云,指着身后的石板路,照实说道:“我瞧那边有路,就那样顺着路走进来的。这竹林怎么了么?”

云歌心中自是不屑,暗道,此人要把牛皮吹到天上去了。那石板路看似有,实则无,虚虚实实变化万端。没有“泽水符”的指引,越是顺着走,越是进不来,想来定是跟了翎儿进来,此刻又在这里卖弄。但他不动声色,眉毛一挑,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原来,今日旈生们放假一天,万川想起上山前师父曾嘱咐他去寻找忘执塔,便独自溜出来四处寻找。可是这天极峰既高且大,依山势而建的塔楼宫宇不可胜数,他寻了好几处地方,可短短一日却哪里就能够找着?于是随走随看,也不急在一时,心道,左右要在这山里住上一阵子,一到放假便出来慢慢找也就是了。可是没想到,今日误打误撞,竟无意间闯进了这片竹林。

万川此时听云歌问起自己来此处的目的,突然心生一计。他对不归山的渊源历史本就不甚了了,于其门派内部的支庶划分更是全无所知。但这几日在山上观察,见众道士均是论资排辈,年长者位高,反之则位低,再看眼前这小道士将将舞象年纪,是故一心认定,此人要么是才入门的新弟子,要么就是哪一院中执役的僮仆。因此心中暗自思量,不如旁敲侧击向他打听一下忘执塔的所在,想来他一个小小道僮也不会如何起疑。他主意已定,便即笑问道:“小道长可知道忘执塔应该怎么走?”

云歌听他说出“忘执塔”三个字,不由得一怔。那忘执塔乃是不归山的禁地,任何弟子都不得擅闯,怎的他一个旈生竟明目张胆地打听起来?可云歌毕竟年纪尚浅,对山上的很多禁忌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虽然知道忘执塔中镇压着无相宫魔头之子,但他从小太太平平地生活在无极崖上,什么无相宫、什么魔教对他来说都十分遥远模糊,因此也并不如何上心。便问:“你干么要找忘执塔?”

万川随口笑回道:“早听人说天极峰上有个忘执塔,那是整座山峰上风景顶好的所在。今日闲来无事,想去逛逛,还请小道长指点则个。”说罢抱拳躬身,略施一礼。

云歌听了暗自好笑,心想,此人不知从哪里听了只言片语便来此说嘴,连忘执塔在哪座峰上都没搞清楚就信口开河。他笑道:“你要找的地方根本不在天极峰上。”

“不在天极峰?那是在什么地方?”

云歌说:“你别问了,问了也去不了,那里从不准人去的。”

万川正欲启口再问时,云宸等三人也已走到了近前。万川见云凝也在其中,当下心头大震。云凝到侯府调查烛龙之事时,万川曾和映月躲在屏风后面见过他。如今听云歌唤她师兄,心中连道不妙。他惟恐这小道士将自己寻找忘执塔的事情抖出来,于是忙向三人一一施礼。万川只自称旈生,于家世背景却只字不提,又怕云歌多嘴,便胡乱自顾自地东拉西扯起来。

云凝早觉此人并不寻常,而万川越是说自己是误打误撞闯入林中,他便越是疑云满腹。他扭头过去,本想瞧大师兄的眼色行事,却见云宸失了魂似的望着那少年发呆,叫了他几声方才回应一句。

这时,云凝又听云歌称呼那少年为“上官公子”,瞬间就变了脸色,忙问道:“阁下可是靖安侯上官仁的公子?”

万川瞪了云歌一眼,暗怪他话多,口中却只好称是,随即报上了大名。

云凝当然知晓,此番旈生上山乃奉王命而来,来者均是世家子弟。靖安候位高权重,其公子岂有不来之理?只不过此前他曾怀疑靖安侯府藏匿了无相宫的大护法,虽然并无明确证据,但始终疑点重重。如今偏偏又是上官家的公子“误打误撞”闯入这布满咒术结界的竹林,若说这二者之间毫无关联,实在难平云凝之胸臆。

万川瞧云凝的脸色不对,心知他已对自己起疑,于是忙忙告辞要走。云凝素来心细如尘,虽然一时之间尚不能将桩桩件件都想得条分缕析,但略一凝思也是心有惴惴:这上官家的公子是凭自己本事走进来的,还是另有高人指点?他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云凝忙挡住万川的去路,笑道:“公子且慢。”

万川也马上警觉起来:“道长有何见教?”

云凝正要开口询问心中所惑,不意突然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连连呼唤他们三师兄弟的小名。再一看,邱婆婆已颤巍巍地拨开竹叶走至了近前。他方才一心都在万川身上,邱婆婆何时来到林中他竟然一无所知。

云宸等人见邱婆婆来了,都忙上去搀扶。只见她佯怒着板起脸来,眼中仍带着慈爱的笑意,口中却抱怨说:“怪道你们哥儿仨一个个都不回来吃饭,我只当是练功练入了迷,原来都聚在这儿混扯。”说罢,伸手朝三兄弟头上肩上每人轻轻给了一下。又见翎儿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嘿嘿傻笑,便也在她娇嫩的脸蛋上顺手捏了一把。

翎儿十分夸张地“哎呦哎呦”咧嘴怪叫,神色却显然是撒娇耍赖的模样。邱婆婆这时神神秘秘地凑到翎儿耳边,似是要说悄悄话,可声音却刚好能被其他人听见。她说:“婆婆中午做了好吃的,还不快去?”翎儿一听,顿时两眼放光。邱婆婆的好手艺山上人尽皆知,连伙房的大师傅们也比不了。任是什么寻常食材,只要到了她手里都能变成一道道美食。

云歌眼珠一转,拔腿就跑。从来都是抢着吃的饭才香,若不是翎儿在这,他又何曾对吃饭如此上心过?翎儿见他跑,自己也便跟着跑,嘴里一面嚷嚷不停。两人也不展轻功咒术,就那样争先恐后地往邛鸿院跑去了。

邱婆婆这时瞧见了万川,笑眯眯地说:“这位小道长看着倒面生,一同回去用过午饭再走如何?”

万川忙辞道:“晚辈误入此地,不敢叨扰,这便告辞了。”

邱婆婆也不强留,慈和地笑道:“也好。这林子里的路哇不好走,我正好要出去找大师傅们要些艾草做青团子,你跟了我去倒也便宜。”一扭头,瞥见云宸和云凝兀自站在原地,便又絮叨说:“你们俩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饭菜都凉了,快去快去。”说罢,携了万川的手循着一条小径便走了。云凝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大师兄拽住,无奈也只好作罢。

万川搀着邱婆婆缓步而行,鬼使神差地又回头望了一眼,却没想到刚好撞见云宸的目光也同时远远地望向自己。他心口猛地揪了一下,却不知这种突如其来怪异感受究系为何,只好戚戚然又转回头来,心中茫然自失。

这时,万川听见身旁的老婆婆忽然开了口,她的声音一改先前的温和,而变得森然诡异。“到底是谁让你来找忘执塔的?”她问。

万川被这语气唬得毛骨悚然,再去看那老妪的脸,此时竟如同一张毫无表情的人皮面具,干枯皱襞,骇人可怖。万川不由得脱口惊呼,正想跑时,却发现双脚绵软,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不要害怕。”邱婆婆蹒跚地走了过来,俯下身想把万川扶起。

“不管是谁叫你来的,”她接着又说,同时拉着万川缓缓地站起,浑身的关节如同树枝折断一般劈啪作响。“从此以后都不许再找,更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你记住了吗?”

万川看着她苍老而麻木的脸,一种窒息的感觉瞬间压上心头。他心中骇然生畏,哪里还容得置辩?只好迟钝地点了点头。

“回去告诉让你来找忘执塔的人,就说‘无谓假亦真,颠倒乾与坤。’”说着突然展颜而笑,脸色如同冰河开化,温暖如春,又恢复成了刚刚那个慈祥和蔼的老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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