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审讯室内，西装革履的赵知南戴着手铐坐在许空青对面。

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说，审讯应当由楼屿归主导，但在抓捕赵知南时，他最后看孟迟的那一眼，让楼屿归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彼时他眼里透露出来的得意是一个信息很强烈的信号。

为什么会得意？

楼屿归想起抓捕前，孟迟提到的动机问题。

此刻，他正和孟迟一起坐在审讯室的隔壁，实时监看赵知南的审讯情况。另一间审讯室里，夏青黛和组里的另一个姑娘正在和赵歆韵谈话。

许空青有样学样，也端着杯茶水喝了半天，才掀起眼皮看赵知南。

“赵知南，你说你自首，你都做什么了？”

赵知南坐得笔直，眼里满是平淡，“我杀了我妹妹的前男友白浩希。”

许空青放下茶杯，倾身向前，“原因呢？”

“他出轨，欺负我妹妹，我去帮我妹妹出气，没想到下手狠了点。”赵知南说得很轻松，仿佛杀人和拍死一只蚊子一样不值一提。

许空青拧着眉，十分看不惯他这幅样子，“你给我端正态度，你杀人了，你知不知道？”

赵知南忽地笑出声来，“我知道啊，我不仅杀了人，我还抛尸了，就扔在老玻璃厂外面，我怎么不知道呢？警官你别急啊。”

隔壁。

楼屿归双手抱臂，锐利的目光隔着单向玻璃紧紧盯着赵知南，不愿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换。

“孟迟，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孟迟：“查到一件有可能是赵歆韵动机的事，但赵歆韵有不在场证明。”

楼屿归：“什么事？”

孟迟想了下张晨宇的原话，换了个稍微婉转一点的说法：“赵歆韵在发现白浩希出轨之前，提出跟白浩希以及她哥哥三个人共同生活。”

楼屿归：“三个人共同生活，什… …”

楼屿归话还没说完，就猛地想起了什么，反应过来这个三个人一起生活是什么意思，他咬着牙：“这些人都怎么了？”

孟迟看着单向玻璃另一边情绪激动的许空青，对楼屿归说：“空青已经被赵知南主导了，楼队，还我去吧。”

楼屿归一边给许空青发消息告诉他换人审讯的事，一边嘱咐孟迟，“赵知南很机警，他大学期间学过心理学，你小心。”

孟迟：“放心吧。”

许空青虽然不理解为什么楼屿归突然提出换人审讯，但他无条件服从楼屿归提出的命令，因此在走廊内碰见孟迟的时候，还是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小迟，这个赵知南，很狡猾。”

孟迟：“我知道，你去楼队那边吧。”

赵知南见换了孟迟过来，脸上当即挂上了堪称荡漾的笑容，眼底的那点玩味令孟迟潜意识十分厌恶。

“哟，警官，是你啊？”

孟迟毫不避讳与他对视，缓缓行至他身前，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眼，随后似是可惜地啧嘴摇头。

赵知南：“怎么了？”

孟迟：“没什么，说说吧，为什么自首。”

赵知南：“因为我把我妹妹的前男友杀了。”

孟迟：“为什么杀了他？”

赵知南有些不耐烦地问：“警官，这些是我都已经说过了。”

孟迟一撇嘴，翻开桌面上的记录，随手扯下一页，“说过了吗？他没记录啊，你再说一遍吧。”

赵知南：“因为他出轨，欺负我妹妹，我看不下去，结果下手太重了，就把他杀了。”

孟迟唰唰唰写下赵知南说的话，也不抬头看他，而是继续问：“怎么杀的啊？”

赵知南：“我妹妹心软要复合，我就让她把我也带去了。到了白浩希家，我让我妹去看电影，我自己去找白浩希。我们一开始在谈话，后来我用一点东西控制了白浩希，让他不能反抗之后把他绑在了床上。

我用他以前喜欢做的那些事虐待他，结果中间他突然恢复清醒了，我就又给他下了点儿药。然后在我继续虐待他的时候，他突然就不动了。

我知道白浩希的房东有时候会过来看他，我不怕他发现报警，但是我不想让你们怀疑到我妹妹头上，所以我给他洗了澡，把他丢到了老玻璃厂。”

赵知南说这些话的时候语速并不算快，偶尔几次停顿完全是为了照顾孟迟的记录速度。如此姿态，仿佛他们正在进行什么人物杂志的访谈，而不是警察对犯罪嫌疑人的审讯。

孟迟写完最后一个字，又问：“虐待具体是指什么？”

赵知南：“记不清了。”

孟迟：“这才过去几天，你就记不清了？”

赵知南：“我不想说行不行警官？我不想让那些事再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我嫌脏。”

孟迟：“那换个问题，你说用东西让白浩希不能反抗，是什么东西？”

赵知南：“听话水，白浩希家里就有。所有我用的东西都是在白浩希家里拿的，我是就地取材。我一开始真的没想着要杀他，我这也算是自首了，能减刑吧？”

孟迟：“具体怎么判是法院那边的事，警察只负责调查真相，你待着吧。”

赵知南忽地往前倾身，“我妹妹在哪，我能不能看看我妹妹？”

孟迟瞥他一眼，“你现在是本案重大嫌疑人，想见其他人的话我得跟上面申请，你等着吧。”

赵知南笑了，“行，警官，我等着。”

孟迟拿上文件从审讯室里出来回到了隔壁。

一进门便看见，赵知南和楼屿归正隔着单向玻璃对视，夏青黛则坐在他旁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孟迟把笔记本递给站在他们后面的许空青，“空青，你照着笔记本上标记的地方再问一遍，尽可能用跟我差不多的提问方式。”

许空青：“为什么啊？他这不是供认不讳吗？我觉得我们正常走流程，可以把材料往上交然后结案了啊。”

孟迟手上的动作一顿，“你觉得赵知南交代的很清楚？”

许空青：“对啊，作案动机，时间，地点，抛尸手段，施虐手段，基本一致。我觉得可以结案了啊。”

孟迟：“那我问你，如果在庭审阶段，赵知南全盘否认自己说过的话，你准备怎么办？”

许空青一时语塞，不服气地说：“我们有监控作证啊，你就是杞人忧天，孟迟，你不能用对付外国人那套来应对咱们这里的情况。”

夏青黛见这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忙起身拉了一把许空青，“空青，你冷静点，先听小迟把话说完。”

许空青看了夏青黛一眼，看出她压根没打算帮自己说话后，又转头看着楼屿归，“楼队，你说呢，我们能不能结案。”

楼屿归：“我的意见是不能。”

许空青的声音不自觉抬高了几分，“为什么啊？”

又出现了，孟迟最无法接受的情况。在国外的时候，那边的同事在潜意识里就不相信她，因此对她的所有判断都直接忽视。

因此，她习惯了单打独斗，用证据说话。

她本以为，这里会是个不一样的地方，没想到却还是差不多。

看来，除了晏城，没有地方是真正属于她的。

孟迟闭了下眼睛，深呼吸调节情绪，随后将自己要表达的内容以及相关的整局归纳总结。再睁眼时，她已经摒除了一切杂念。

“因为监控没拍到赵知南的正脸，他随时可以否认说自己根本没做过这些事。”

许空青听见这话已经哑口无言，他懊恼地低下头。

孟迟继续说道：“现在，让我们回到案件最初。玻璃厂外的男尸姿态你们还记得吗？

赤身裸体，面部朝下，身体已经开始形成尸僵，表面很干净，没有任何足以致命的外伤。另外，抛尸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有用的足迹，衣物纤维一类的物证。

这些信息都告诉我们一点，凶手不是激情犯罪，他非常冷静，早就想好了尸体要怎么处理。尸体和现场都不会说谎，它们能最真实的反应出凶手的内心。

现在，仅仅针对这一点，我们来看赵知南的供述。记不清虐待细节，被我说破后转为说不想脏了自己。那他一开始为什么要说‘用他以前喜欢做的那些事虐待他，这是其中一个矛盾点。

报仇这个行为从犯罪心理上来说是有着极大快感的，从凶手的处理手法上就能看出凶手也非常享受这个过程，换作任何一个相似案件中的凶手早就对此侃侃而谈了吧？现在，赵知南为什么不说？

他既然已经自首并且提到减刑，那么就应该最大程度的配合警察。他不说这件事，是他真的不想说吗？

另外，当我问到他采取什么手段让白浩希不能反抗时，他说‘听话水’另外还加了‘就地取材’和‘一开始真没想杀他’，这两句都是为了表达出一个核心观点。

他是激情犯罪。

可是一个人激情犯罪的情况下，会如此冷静的抛尸，处理抛尸现场吗？不，不会的。这样的情况下，凶手只会用最笨拙的方式处理尸体，他们只能想到要自己逃跑，以为自己远走高飞就会没事。比如前些年的一个案例，用行李箱装尸随后抛尸。

最后，他所谓的自首是什么？是在我们找上门的情况下，这说明他最初存有侥幸心理。侥幸，一个多么不理智的词汇，和前面所有的行为都相悖。”

孟迟将笔记本递给许空青，“在所有疑问得到答案之前，我永远不会认可结案。这是对我身上的警服负责，也是对死者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