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象征性的几步距离依旧隔不住他们的浑黄段子,而外面走廊却异常嘈杂,不似以往空气里弥漫的昏昏欲睡。
虞蝉坐倒数二排靠窗,眉心拧起,黑色笔头点了一下又一下,直至有人从窗户丢进一团白色纸团,锋利的纸缘擦过她眼尾,立刻划出一道红痕,接着撞到挺直的鼻梁,尖角差点刺进眼膜,然后掉落手边,微开的纸团缝隙里刺出银色铝箔包装袋的一角。
她脾气也上来了,直接一把关上窗户,窗沿撞到底反弹一下又再次合上,挡不住鼎沸的人声,也挡不住男孩眼里不怀好意的垂涎,隔着一道玻璃,她转头对上男孩的眼睛,右手捡起白色纸团,隔着一排课桌,对着后门就是一个小三分。
准头很好,一毫米不差,直击中心。
男孩被旁边的人带着坏笑拉走,而班级门口声音却越来越大,一个瘦高个冲进来拿起讲台上的三角尺,用力敲击台面。
“砰!砰!砰!”
三下过去,室内全都安静下来,视线高度统一。
讲台上叽里呱啦,台下虞蝉头都没抬一下,作业已经被女组长收齐,一如往常,没把她的份算上。
对方前脚才交过去,后脚她就写完,站起来往外拐,逆着人流直奔尽头,一路熙攘混乱,居然也没被挨到。
办公室里,李主任顶着个光明顶,正训老师,看见她一个人进来,脸上带着没消的红痕,手里又掐本作业,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转头就逮着她骂,一股子恨铁不成钢,被训的老师逃过一劫,也幽幽转着眼神看她热闹。
“虞蝉,又迟交作业…你这毛病打算带着毕业…是不是昨晚又跑去哪里野了…看看人家周屿派…”他开始使训人的惯用伎俩,“…多有时间观念…办事能力也强……”
她脑子下意识地习惯放空,直到听到那位姓周的大名,才忍不住翻个白眼,讽刺这帮老师的自我催眠能力顶了天的好。
周屿派和她极力伪装乖学生的蹩脚做派完全相反,他右耳戴耳钉,手表上方套一圈银质手链,坐姿永远最放肆,人看着混却极会说话办事,因此依旧招老师喜欢。
但她从初中就知道这人是真混,是能跟她邻居席斯北合伙折腾好几天派对的花花太岁,她不止一次看见这家伙旁边坐着两个以上的嫩模,进了高中,又费了这么大劲才终于在高二摘了虞蝉这朵野玫瑰,当然得物尽其用。
不过这次他不仅狠狠地摘了,还整整藏了她一年,瞒住了他们两家长辈和整个雅林国高。
……
“虞蝉,你这次非得吃点教训…下午放课了,去学生会找一趟主席,具体的惩罚…我会通知她…”
李主任骂学生是出了名的时间长,激动了开始指人,嘴里依旧喋喋不休,又突然停顿,透过反光的老式眼镜盯着她,呲着嘴问;
“听到没?”
“好。”
语调平平淡淡,一看就没少敷衍过老师,光明顶也差不多骂够了,放她走。
“你这学生挺难搞的,要不找找家长?”
“家长就只顾着生意呗。”
“怪不得,这性格…”
……
门合上,彻底隔绝从细微门缝传来的各种抱怨。
上课铃已经响了一分钟,空荡走廊才响起她拖沓的脚步,速度慢得后边的班主任都跟上来了,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
她眼尾上挑,人却没什么情绪,穿着黑T恤,衣角扎进短牛仔裤里,十孔的马丁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很独特。
虞蝉情绪难得起了波澜,眼神里带点好奇的。她们在暑假打过两次照面,一次是酒吧服务员,一次是她家楼下罗森的收银员。
两人脚步声重合,几乎同时进班,一个前门,一个走后门。头一回,班里的视线分了两拨。
女孩进来擦了黑板上醒目的通知,掐着粉笔写了两个字。
胥柯。
显然对方也认出了她,双方的视线穿过人群相交。
一上午的课就在虞蝉转着笔,掉到桌面发出击打声,然后捡起来又接着掉的重复操作中过去了,她不听课,却依旧执着的要坐在教室里,而她后排的位置从女孩自我介绍的那一节课坐上了人,就再没人影。
直到中午,周屿派又把她拐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吃饭,回来两人在校门口就分道扬镳,他去泡球场,她一个人回班,才走到班外走廊就撞上了她。
正值午休,室外蝉鸣依旧,燥得让人心慌,闷热的夏风吹过,带来一股酸涩。虞蝉双肘抵着走廊阳台单手发消息,等对方回的途中,另一只手依旧下意识扣着甲缘,而旁边还站着一个,比她来得早。
两人沉默一会,她先开的口:
“你挺有个性的。”
“谢谢、夸奖。”
胥柯噎人断句的本事的确好,她反应过来努努嘴,这人脾气是够别人喝一壶的。
一问一答过后又是沉默,两人干脆各想各的事,中间隔着可以再塞下一人的距离,气场竟意外的合,生出些平叙而褪色的片刻宁静。
虞蝉没等到消息,手机锁屏揣回兜里,余光瞥见对方去掏口袋里的烟,和周屿派的烟一个天一个地,前者是随便买的,后者是美产加税版的万宝路,还是最难搞的那款。
她指尖已经捏上烟头的爆珠,才意识到位置太明显容易招老师,顿了顿,没抽,把烟塞回烟盒,带着打火机一起揣回口袋。
“可以去顶层天台,没人。”
虞蝉回班前的最后一句话,对方总算屈尊转头看她一眼,然后点点头,依旧不带什么情绪。
这人太寂静了。
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入学才一上午就惹到了丁嘉丽那个烦人精。于是这一段午间小插曲迅速一传十 ,十传百,不到一节课的时间,就人尽皆知。
大家懂了,虞蝉和胥柯是一伙的,顺理成章,虞蝉成了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一整个下午,她走路时都被人有意无意的撞一下肩膀,会在人群中收到对方挑衅的眼神,也会在卫生间隔板上看到几句恶心人的话……
但这点小心思,她没往心里去,次数多到持续至周五,她发现作业本上又少了一页,装订线的边缘依旧是坑坑洼洼的痕迹,一股火开始上涌。
她耐着性子,手腕压着作业本,抬头扫视班里一圈人,安静得只剩下排风扇“呼呼”运作的声音,所有在场的人都回过头来看她,有好奇,有兴奋,有事不关己,直到出现那个躲在人群背后示威的眼神。
找到你了。
她起身去翻前排堆着的作业,从里面挑出对方的,一边翻一边走过去,饶有兴致地观察她从一开始的沾沾自喜到满眼不可置信,最后到不知所措的惊恐等一系列表情变化,满意了才开口,语气又是那么嗤之以鼻。
“你非要玩,那我陪你玩一把过过瘾。”
她找到那一页,当着女孩的面边撕边吓她,“这次你只敢撕我作业,但记着,我敢动人。”她把碎片整齐地码回她的桌上,接着说,“我高一什么样,没忘吧?”
这话她没唬人,何况虞蝉家那么有钱,捞人分分钟的事。
班里的窗户开得很大,淡淡的尾音带来一阵风,吹散满地零碎的纸屑,从课桌一路散到门口,解好的方程式也裂成无数段。
而她人都走到门口了,还要再添句赌。
“没戴隐形眼镜,多撕了一页。”
随着背影消失,身后是沉默过后的爆发声,如热锅沸腾,震耳欲聋。毕竟这种事在吊车尾的班里向来不缺,但能当面怼回去还怼得这样慢条斯理又狠的人。
至多三个,这位能算上半个多。
虞蝉出了班直接上天台,当事人也在,穿一身杂牌坐在天台边,手里夹根烟,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呼出去的烟雾带着爆珠的薄荷味随风吹向身后,弥散消失在远方。她走过去,反靠着阳台边缘站着,看着与那位相反的方向。
……
“丁嘉丽又找你麻烦了?”她吸一口烟。
“一个跟风的小女生。”
……
“那你用我那本吧,新的。”两指凑近,又吸一口。
“行,不过丁嘉丽对你未免太过针对了。”
……
虞蝉一时嘴快,暗骂一句自讨没趣,也不指望对方真能回。
她果然沉默了,吐出去的烟雾再次模糊眉眼,隐匿住情绪,眼尾浮现一缕极淡的讽刺又转瞬即逝,往日的淡漠重回眼眸,回答道:
“她害怕别人知道我是她家资助对象。”
虞蝉记性很好,很快想起暑假这事是上过本地新闻的,估计为了摆平舆论,丁嘉丽父亲资助了她。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她会撞见胥柯在暑假混迹各种兼职,会在开学闯进雅林这群公子哥富家女的世界。
她侧头看一眼沉默良久的女孩又迅速收回眼神,夏风习习,吹过耳畔的碎发,晚霞浮现,像格子衬配短裙,但天台底下那些同学手里的奶茶却没有往常诱人。
突如其来的上课铃划破现下的伤感,在走廊回荡,又传上天台。她依旧不打算动,手肘抵着膝盖抽烟,指尖腾空点几下,骨灰色的烟灰散落半空。
虞蝉站直往出口走,地上的碎石被踩的“咯吱”直响,瞬间的崩碎刺耳声差点震碎脊骨,又带着兜里的手机卡着点响了一声,她边下楼边看,是周屿派的最新动态。
照片:一个三分球落地时和他的合影
虞蝉点了赞,没有评论,鞋跟声在空荡的楼道响起,很慢,慢得好像老旧破损的钟摆,时刻处在停摆边缘。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消息,她看都没看,低头打了个“混蛋”发过去,然后就锁屏,手机塞回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