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深处,阴冷潮湿的空气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和腐臭味。火把的光芒在石壁上跳跃,投下扭曲晃动的黑影,如同地狱里窥视的鬼魅。
李无端被粗重的铁链吊在半空,脚尖勉强点地。他身上的囚服早已被鞭笞成褴褛的布条,黏在绽开的皮肉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水混着粗盐反复泼洒的酷刑,让他几度濒死,又在极致的痛苦中被迫清醒。他垂着头,意识在无尽的痛楚深渊里浮沉,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念头:不能认,认了,公主就完了……还有那个人……
铁靴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韵律。
李无端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纤尘不染的黑色锦靴,然后是绣着暗金蟒纹的玄色袍角。再往上,是南卿冥晔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却也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脸。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无端,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残破的器物。
“滋味如何?”南卿冥晔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牢狱的嘈杂和呻吟,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滑腻感。
李无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嘴唇干裂,布满血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南卿冥晔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答。他微微侧首,对着身后肃立的刑官示意。一个刑官立刻上前,将一张纸呈到李无端眼前。纸上是密密麻麻的供词,末尾赫然按着一个鲜红的手印。
“认得吗?”南卿冥晔问。
李无端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那张纸上,随即猛地挣扎起来,带动锁链哗啦作响。“不……假的……我没……没画押!”他嘶声力竭地喊,声音却沙哑得如同破锣。
“是不是你画的押,不重要。”南卿冥晔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重要的是,上面有你的指印。这就够了。”他微微俯身,靠近李无端,一股冷冽的沉水香气压过了牢房的恶臭,却让李无端感到更深的寒意。
“李无端,你很聪明,知道扛下去对你那位尊贵的公主殿下意味着什么。你也很忠心,或者,很痴情?”他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冰冷的嘲讽,“可惜,你的骨头没有你的心那么硬。你以为你不开口,本王就拿桑瑶没办法了?你以为那些被你们自以为藏得很好的书信,本王找不到?”
李无端的瞳孔骤然收缩,挣扎的动作僵住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知道,对方不是在恐吓。
南卿冥晔直起身,欣赏着李无端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的熄灭。
“本王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他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说出考题泄露的真正源头,说出是谁指使你在蜡烛中夹带答案,又是谁策划了南云学宫那场大火,将矛头指向大皇子……”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李无端的眼底,“本王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否则,你会亲眼看着桑瑶,如何一步步被剥掉她公主的华服,如何身败名裂,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李无端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音,“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是我……”
“嘘——”南卿冥晔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虚虚地点在李无端染血的唇上,阻止了他徒劳的辩解。动作优雅,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本王要听的不是这些废话。本王要的,是名字。真正主使者的名字。”
他收回手指,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方才虚点过李无端嘴唇的指尖,仿佛沾上了什么污秽之物。
“想清楚再回答。你的时间,”他抬眸,扫了一眼墙上渗水形成的阴影,“和上官大人查案的时间一样,不多了。”
牢房内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李无端粗重艰难的喘息。无形的压力如同千斤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李无端残破的躯体上,也压在他仅存的意识上。南卿冥晔的耐心如同拉满的弓弦,绷到了极致。
公主府前厅,沉水香清冷的味道弥漫开来,却丝毫无法驱散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南卿冥晔端坐于主位之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拂过紫檀木椅光滑的扶手,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自家花园品茗。然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带着审视的寒光,落在匆匆从内室走出的桑瑶身上。
桑瑶极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甚至挤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惶恐,微微屈膝行礼:“不知三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她藏在广袖中的手,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明衣垂首侍立在她身后,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公主不必多礼。”南卿冥晔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淡如水,“此刻王城震动,人心惶惶,本王也是忧心公主受惊扰,故而来看看。”他微微抬眸,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桑瑶略显苍白的脸,以及她微微急促起伏的胸口,“看公主神色,似乎……的确受了些惊吓?”
桑瑶心头猛地一跳,强迫自己迎上对方的目光,露出一丝苦涩的浅笑:“皇城前……那般惨烈之事,闻之尚且心惊,何况……何况无端他……”她恰到好处地停顿,眼中适时地蒙上一层水汽,将担忧与后怕演绎得情真意切,“他毕竟曾在我府上做过事,虽时日不长,但听闻他竟卷入如此大案,还涉嫌……唉,妾身心中实在难安。”
“哦?公主是在担心李无端?”南卿冥晔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还是担心……他受刑不过,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这句话如同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桑瑶最恐惧的地方。她感觉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强撑着没有后退,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连那强装出来的苦涩笑容也维持不住。
“殿下……何出此言?”桑瑶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妾身……妾身只是念及他寒窗不易,一时失足,故而惋惜。”
“惋惜?”南卿冥晔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公主宅心仁厚,倒是让本王钦佩。”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瞬间变得沉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不过,本王此来,倒非只为宽慰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