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后日,君承乾就回来了。
柳氏姐妹恨不得提刀冲进二皇子府里将他大卸八块。
柳婉茗想好了,她要借着史蝶衣找上君承乾,她不想再靠张影回过活了,她要自己拼出一条路,她要自己为父亲报仇。
夜色如墨,几声乌鸦啼鸣盘旋在东宫上空,柳婉茗推开窗户,挑起灯烛,她要开始筹谋自己的计划,明日就要到二皇子的府上去。
月华倾泻而下,为东宫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白色,廊上的宫人挑着灯笼,影子被月光拖得细长。
柳翠茗未寝,她被今日之事闹得不安生,她有些后悔自己的情绪化,将方平当成了出气筒,现在她冷静下来,只在想自己和他的感情会不会破裂。
她睡不着,加之窗外月光太亮,于是披上衣裳,翻身起来,让廊上的宫人不要出声,自己在东宫里头散起了步。
东宫里寂静无风,除了那条廊子,花园里皆是黑压压一片,柳翠茗是个不信邪的,她偏偏就喜欢往黑漆漆的地方走,因为那儿越黑,便越安静。
柳翠茗走着走着,自是走到了柳婉茗的小窗前,她从窗外看到案台上泼墨的宣纸,觉得有些困惑。
“姐。”她来到窗前,轻声问道,“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
柳婉茗本是神情专注,冷不防被柳翠茗的呼唤声吓了一跳,她手一抖,笔上的墨水落入了宣纸,把方才写下的东西通通化成了一团黑墨。
“翠茗,这么晚不睡,跑到窗前来吓唬我?”
她想发怒,抬眼看到吓唬她的人是自己的妹妹,什么欲出口的话语通通不见了踪影。
“我……睡不着。”柳翠茗嗫嚅着低下头,在想到什么的时候又抬起了头,“姐姐你还说我,你自己不是也没睡吗?”
柳婉茗将宣纸收拾妥当,上前将门打开,柳翠茗犹豫了一下,却又不打算再进去了。
“我等会儿就回去睡了的,我不打搅你了。”柳翠茗就站在门边,朝柳婉茗苦笑,“夜里失眠,人虽疲乏,却还是没办法睡着,故而想着出来走走。”
柳翠茗思忖片刻,又改了主意:“姐,你要是睡不着,不妨也跟着我一起出来散步可好?今天的月色正好适合,挺亮的,够照亮东宫的甬道。”
柳婉茗摇摇头,她要为明天的部署做准备,今晚就不和柳翠茗散步了。
“你快些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我也快睡了,你看,灯花都落满了。”
柳婉茗将蜡烛拿来,指了指台上的蜡泪,柳翠茗看看柳婉茗手上的灯烛,点点头。
“那我先回去,姐姐早些睡。”
“嗯。”
柳婉茗目送柳翠茗消失在了廊角,自己才转过身去,将小门关上。
她其实并不擅长做谋划这种东西,从前也没有做过复仇计划,柳婉茗的初步计划只是通过史蝶衣算计君承乾,但是要如何算计,她却没想出个具体事宜来。
柳婉茗心下感慨,之前躲在张影回身后太久了,以致于自己几乎理不清楚朝中阵营一事,她忽而想起张影回所说的自己会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入宫,成为君承乾的枕边人,这似乎是套取消息最快捷的方式了。
可此时她的心里却非常矛盾,一来是自己和史蝶衣处得太好了,君承乾乃史蝶衣所爱,她怎么忍心在他们俩之间横插一脚,破坏他们深厚的感情,二来是因为张影回,柳婉茗扪心自问,事到如今她依旧爱着他,她虽口口声声说了要脱离他自己谋划,但到头来心中还是深爱着他,若是说为了复仇而献身给君承乾,柳婉茗做不到。
不知不觉天将亮,朝阳升起时,柳婉茗也未觉疲乏,她照照镜子,一夜未寝,形容憔悴,她拿起眉笔,将淡眉描浓,再给自己上了个简单的妆容。
“大小姐,你要出门吗?”
“嗯,我天黑之前就回来,有人问你,你就这么告诉他就行。”
次日一早,柳翠茗到柳婉茗小殿里头召唤时,却发现柳婉茗已经不在房中了。
她询问了素阮,素阮只是说柳大小姐今天一早出了东宫,也没有告知自己去哪里,只说了晚上就会回来,还不让人跟上。
这就奇怪了,柳翠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
柳婉茗当然是到二皇子府去了,她借着机会,说是来探望史蝶衣。
君承乾明明知道柳婉茗今日来此所为何事,但还是选择了放她进来。
“柳大小姐是真的要寻蝶衣,还是要寻我?”二皇子捣鼓着手里的茶盖,凉凉道,“本王不在朝中,太傅逝世一事与本王无关,你是知道的。”
柳婉茗不卑不亢,也不在他面前做样子:“婉娘自是知道的。”
“嗯,知道便好,本王不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也无须向我讨要什么,为做安抚,我可以给你些聊表安慰的补偿。”
“二皇子不需要向我补偿什么,您又不是婉娘的杀父仇人。”
柳婉茗冷冷道,她也是抓住了君承乾话里的破绽,君承乾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被柳婉茗堵得有些难堪。
“不知柳大小姐今日来到府上,是想如何?”
君承乾将话题岔开来,总不能承认自己说漏了嘴。
“婉娘方才已经和殿下言明了,我是来找蝶衣姑娘的。”
“哦……”
不知怎地,柳婉茗的话总是能让君承乾难堪,君承乾又不好多说什么,她说是找蝶衣,那便是找蝶衣吧。
柳婉茗的悲伤还未褪去,纵使今日上了淡妆,但依旧掩不住脸上的憔悴,君承乾自然也是能看出来的,他倒没说什么,丧了考妣不哭才是奇怪。
他正想开口说话,哪里料得史蝶衣身穿一袭淡粉色襦裙,轻飘飘地从廊外转了进来。
“张夫人,你来啦。”声音软糯糯的,入耳煞是动听,“快过来坐坐,呃不,还是跟我出去走走吧,二爷站在这里,扰人聊天说笑呢。”
史蝶衣媚眼如丝,对着君承乾轻笑,君承乾也似被她笑容感染,微微摆手,默许了她的行为。
柳婉茗有些惘然,史蝶衣的性格更加贴近柳翠茗,但是她偏生却让自己想到了还未走出柳府的自己。
当时的自己因为即将与张影回成婚而苦恼,但她依旧会稍稍打扮一下自己用以自娱。
她喜欢穿淡粉色的襦裙,梳一个漂亮的云髻,为自己画两道弯弯柳眉,涂个淡红口脂。
她当然觉得自己甚美,有时候会和所有的闺阁女子那般顾影自怜,可是现在她走出府宅,却没再有心思打扮自己了。
她和张影回东奔西跑,就是在折腾自己,张影回还说自己像个桃花小仙呢,现在还不是沾染了烟火气。
柳婉茗兀自思考着,却没听到史蝶衣在呼唤她。
“张夫人,张夫人,我和你说话呢,你方才在想些什么?”
柳婉茗缓过神来,抱着歉意一笑:“没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二爷都和我说过了,太傅的事情,咱挺抱歉的。”史蝶衣见了柳婉茗的忧愁神色,轻声道,“太傅自尽一事,就交由三司处理,准能还夫人一个公道,你放心吧。”
“嗯。”
柳婉茗淡淡应着,却还是心不在焉。
“张夫人难得上咱们这儿来,我定是要好好招待的,但是……明面上二皇子与太子属于两个阵营的人,夫人虽与我态度亲热,但是别人看到了,不会说闲话吗?”
“我是从后门来的,来这儿之前,也没有人知晓。”
史蝶衣点点头,她明白了。
柳婉茗正处于犹豫阶段,落在史蝶衣的眼里,她兴许是来这儿求安慰的。
史蝶衣犹豫了一下,借了个肩膀给柳婉茗,柳婉茗心里头酸酸的,又有些甜甜的,就这么顺势倒在了她的肩膀上。
柳婉茗这次来,就是计划利用史蝶衣给君承乾进言,逼得君承乾承认自己有心害死父亲,再设计留在二皇子府里,将君承乾暗杀。
柳婉茗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她一定会把自己搭进去的,但她不在乎了,她现在只想靠自己为父亲报仇,而不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想着想着,柳婉茗的泪水就流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就染得史蝶衣满衣襟都是,可她偏生反应不过来。
史蝶衣也任她哭了,人家难受嘛,哪有让别人不流泪的道理?
她摸了摸柳婉茗松软的头发,嘴里念念有词,一直在安慰这位伤心的人儿。
“张夫人,节哀顺变,太傅若是见你如此,黄泉之下怕也不会安心的。”史蝶衣握住她的手,喃喃道,“张夫人还有张大人,还有妹妹,他们皆是你的在世亲人,你要好好的,他们也能安心。”
史蝶衣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又说到自己了。
“我是个小小孤儿,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牙人拿出来卖,二皇子府里的管家见我长得可以,便将我买了下来,送给二爷作贴身丫头,还好二爷是个好人,待我极好,我知道他喜欢我,也明白他需要我,我感念他恩德,想着以后只要呆在他身边就好了,我别无所求。”
史蝶衣的眼神痴痴地,轻拍着柳婉茗的脑袋,目视远方,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二爷可好了,根本就不把我当丫鬟看,他把我当……当……”她的脸羞红,她咬紧了下唇,“哎呀,我想到哪儿去了,我本来是要安慰张夫人的。”
“蝶衣。”柳婉茗也红着脸说道,“蝶衣,我和影回,还没有成婚。”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成婚。
柳婉茗一意孤行踏上了这条路,下定决心不再依靠张影回,也不知道张影回会怎么想,是会怒其不争还是会怪自己太过任性?
柳婉茗确实任性啊,居然敢就这么跑出来,不管不顾地决定复仇,她现在的内心还是有点挣扎,她不想伤害善良的蝶衣,最起码现在不想,她并没有张影回说的这么坏,柳婉茗甚至怀疑张影回在编排史蝶衣,顺便也把自己的结局编排进去了。
可是想想也不太对,如果柳婉茗一意孤行孤身踏上复仇之路,那岂不是正中张影回所言,成为了一个算计他人的恶毒心机女孩儿?
柳婉茗又一次陷入矛盾之中,自己无论怎么做,都像逃不开命运枷锁似的,她该怎么办?
“你今日会在这里呆到几时?”
“我和你聊聊天,等会儿就走了。”
“嗯嗯,我知道你需要人安慰,但又不能被人发现。”
柳婉茗本想立刻实施自己的计划的,现在她又犹豫了,罢了,还是等自己考虑清楚了再来找史蝶衣好了。
“蝶衣,你们比咱们晚回几日,是在水陵郡干什么?”
“救灾呀,本来二爷……”史蝶衣思忖片刻,还是将君承乾的想法隐掉,“郡守交代了所有,那些信息你们也知道啦,二爷的身份暴露后,我劝他不要立刻回去,既然来了,就帮帮这些灾民吧,我看他们食不果腹,心里也怪难受的。”
史蝶衣是个好姑娘,柳婉茗现在百分之百确定了。
她知道史蝶衣想说的是什么,二皇子本来想加重灾情扩大影响,以加大构陷太子一党的砝码,但是史蝶衣心软,故而君承乾为了她放弃了自己这个恶毒的想法,转而选择了去救助这些可怜的灾民。
二皇子现在可是代功之身了,柳婉茗想着,这份功劳本属于太子,但由于太傅入狱,张影回不得不带着两个女孩回京城,故而阴差阳错,让君承乾捡了个大便宜。
柳婉茗现在想懊悔都懊悔不得,也没什么可懊悔的,命运安排罢了。
二人闲谈了许久,柳婉茗还在史蝶衣房里用了午膳,直至傍晚,史蝶衣才将柳婉茗送出去。
“张夫人快些回去吧,他们要发现的,一路上可要当心。”
“好,承蒙蝶衣姑娘关心了。”
柳婉茗沿着来时路,穿过后院的巷口,彼时夕阳余晖轻洒,将巷口映亮了几分。
然而令柳婉茗没想到的是,好巧不巧,她会碰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