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影回眉头颦起,他摸不清胡营这些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终归是君承乾一党,总要提防。
“不劳国师费心,这是柳府自己的事情,您也不甚了解,国师若是在柳府不小心有了什么差池,咱们柳府中人,怕也是担待不起的呀。”
张影回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了些,让自己的拒绝意味明显但不会失了分寸,但对面这位可是个老奸巨猾的朝臣,怎么可能会被张影回的话给堵回去?
“张大人客气,都是朝臣,哪有什么担不担待得起这种话?咱们都是为陛下办事的人,本就应该一条心,哪儿有难,就去哪儿帮帮,若是张大人不信我的能力,完全可以问问陛下。”
胡营这话可给张影回扣了顶不信皇帝的高帽子,张影回小小官差,哪里承受得起?
“影回不敢。”
张影回碰了钉子,又不敢反驳,只得毕恭毕敬,随了皇上的意思。
君置见朝上两拨人阴阳怪气,也知道要在此时亲自出马,打个圆场了。
“都是朕的爱卿,诸位无须言语干戈,伤了和气。”
这还不是你默许的?张影回腹诽着,君置这人到底偏向谁,根本不用他说,是个人都能明白。
君置掸了掸龙袍,站起身来大手一挥:“准了。”
天子都这么说,张影回自然没什么可以反驳的,他和君承临对看一眼,退回了百官之列。
朝堂上并未起什么太大的波澜,没有过于激烈的针锋相对,胡营这只老狐狸笑里藏刀,他一张口,张影回就知道准没好事,可惜以自己现在这个能力又斗不过他,他的话说得温和,可惜笑里藏刀,听着难受,却偏生没有反驳的法子。
下朝后张影回和君承临一起同坐甬道,言及了柳氏姐妹一事。
因为柳世文犯了事儿,所以柳氏姐妹不可能在柳府呆得太久,她们无罪,但现在事情尚未查清,故而只能暂时找个落脚点。
君承临微一沉吟,那就上东宫吧,东宫有饶梅诗饶梅瑾姐妹陪着,有同性相伴,想来也不会太孤单。
张影回对君承临此人委实是有些怒其不争的,君承临病恹恹的,早朝时不时总要咳嗽几声,他病弱至此,更别说有没有这个心思管理朝政了。
张影回说真话,如果君承乾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他可能真的会选择投靠他,毕竟君承临就属于那种温和大度,没什么主见的人,看似靠谱,实则拿主意的基本上都是张影回,他自己总是犹疑不定。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柳世文支持他呢?柳世文支持他就是意味着张影回也必须站在他这一边呀,他能怎么办?
张影回长吁短叹,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他听从了太子的建议,也准备回去通知一下柳氏姐妹了。
柳府里头,柳婉茗姐妹也正在盘问素阮素叶,问问当时被发现藏有银票时府里的具体情况。
素阮说,当时是方平需要用到纸笔,但是书房里头原本都是张影回坐,许久都无人打扫,故而里头的纸笔早就没有可用的了。
柳婉茗曾经说过如果没有纸笔了可以到她的房间里找,素阮找了房间,看到床底下有个小箱子,想也没想就用钥匙打开,将整个箱子直接搬到了书房。
方平在小箱子里发现了官银,彼时有一件极其不巧的事情,就是有官员来太傅府做客,那人走到书房,看到方平手上的东西,直言这个应该是运到郡县里的银票,还盖着章,怎么会出现在太傅府里?过不久,宫里的人收到举报,便将太傅给抓走了。
“真的这么巧吗?你确定那个官员走来,是凑巧?”
柳翠茗发问,她有点不可置信。
“是的。”素阮难得嗫嚅起来,“那一日确实是老爷叫人来做客,那个客人听说既不是老爷这一边,也不是二皇子那一边,我……奴婢也不清楚,奴婢也是听人这么说的,说那人是什么中立……”
中立一党,柳婉茗知晓了,既是中立一党,刻意开罪似乎又说不上了。
“那你们有没有说过,这些银票是从我房间里拿出来的?”
“说过,但是……不论是从哪儿拿出来的,都是从柳府里头发现的,既是从柳府里发现的,有嫌疑的便只有老爷,因为两位小姐……”
因为柳氏姐妹不理朝政,也不通朝政,故而就算拿到了这沓银票,或许也只当是普通的银钱而已,不会在意,懂得它用途的只有柳世文一个。
明知道是从自己房中搜来的,又为何没有人来盘问自己呢?
柳婉茗余念未消,柳府门外忽然浩浩荡荡来了一行人,声音嘈杂难忍。
柳氏姐妹对看一眼,伸头出去,才见到了门口走来的一大批官兵。
“要来封府?”
“我看不像,我觉得更像是要来作法的,翠茗,你看看领头那人手上的东西。”
领头人手上拿着拂尘,穿的也是道士衣裳,乍一看确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但偏偏总给人一种四不像冒牌货的感觉。
“他那长胡须是贴上去的吧?好假,谁请来的道士啊?”
柳翠茗话音刚落,张影回就从大门那儿走了进来。
“什、什么,张影回请来的?”
柳翠茗瞪大了眼,一张嘴大得似能塞下一个鸡蛋。
“应该不是。”柳婉茗迅速推翻了柳翠茗的想法,“你看看他身边。”
柳翠茗顺着柳婉茗指的方向看过去,赫然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君承临身着官服,跟在那个长须道士身后,他和张影回一左一右站着,活像两个来帮忙的小童。
张影回又不完全像个小童,他叠着手昂着头,一副不以为意满不在乎的样子,要说像,像的也是一个押送人的官差。
太子殿下微微垂首,一方手帕捂在唇边,他身上罩着一件披风,整个人颇显憔悴。
“哇,连病美人都来了。”
柳婉茗用手肘捅了捅柳翠茗:“不要瞎叫。”
“切,我当着君承临的面都这么叫,你看他这副模样,不是病美人是什么?”
柳婉茗挺无奈的,毕竟柳翠茗口无遮拦,实在是挡不住她。
太子固然没有站在别人身后的道理,张影回踏进门槛后,就搀着他走到一边去,和那位假道士并肩而行。
“那道士是什么人?故弄玄虚的,怪没意思。”
柳婉茗也挺想知道他的身份,什么人能和官员并道齐驱,反正绝对不是个普通的街边道士。
柳婉茗想起几个月前陛下带进了一个道士,据说降过几次雨,挺灵的,陛下极其重视他,还给了他国师之位。
这个人柳婉茗不知根不知底,对他不过耳闻而已,什么能力是否真实,柳婉茗委实说不上话。
正思忖着,柳婉茗看到君承临和张影回在一旁谈了些什么,张影回又朝这边看了一眼。
不过片刻,张影回小跑着赶了过来,来到了柳翠茗的小窗边。
“你们两姐妹先收拾些东西,这段日子先在东宫呆着。”
“父亲怎么样?你可见到他了?”
柳婉茗一见张影回来,便似见到了救星,她隔着小窗拉着他的手,杏眸之中满满的担忧。
张影回回握住柳婉茗的手,轻拍了两下,摇摇头:“现在国师下到太傅府,说是有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们说不过陛下,只得随他一道过来了,哎呀,你们两个先收拾一下吧,我已经知会过太子妃和饶二姑娘了,你们今晚便住到东宫去。”
“陛下居然同意咱们过去?”
照理说,她们两个现在是嫌疑人的女儿,不应该关押起来吗?居然容许她们两个人到东宫去住?
“可不是我和太子在朝中给你们两个求了情,再者先生一事咱们也无法作出商定,故而只能这么做了。”
柳婉茗明白了,这次又多亏了张影回,她抬头,看向张影回的双眸里皆是感激,张影回心里也明白,也不消柳婉茗多说什么。
“婉娘,柳府的事情我会妥善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
“嗯,我信你。”
“好了,咱们俩收拾收拾吧,姐姐你不喜欢去宫里,这会儿就当做是陪我去吧。”
“嗯,好。”
张影回又怕柳婉茗不习惯住在宫里,他回想起书里那些锁在宫墙内的妃子,再看向打扮朴素的柳婉茗,心中那种疼惜之感又冒了出来,他执起她的手,眸里脉脉,皆是对她的不舍。
“你一定能够早点回来的。”
张影回心想,柳婉茗铁定是住不惯东宫的,虽然那里的陈设华贵雍容,但是柳婉茗这种安静性子,肯定是更希望呆在自己的小宅子里。
“嗯,我相信你。”
这句话真的说了好多次,但每一次都说不厌,也不知是怎么的。
两人的双手终于分开,柳婉茗在柳翠茗的催促下收拾好东西,提着小行囊上了去往东宫的马车。
两姐妹火速将东西拾掇好,也不敢深入了解柳府里头要发生的事情,只得跟着前来接应的侍女蕊茱一起去东宫了。
柳翠茗和蕊茱还挺熟,两个人聊起天来,也是没个消停。
柳翠茗问她饶梅诗有什么交代,蕊茱也大大方方的,将太子妃腾出的房间,太子妃交代的礼仪,太子妃今日为迎接二位准备的美食全都说了出来。
柳翠茗问及太傅一案的时候,蕊茱也支支吾吾,只说这些只有太子才能知晓,自己只是一个下人,不懂这么多。
蕊茱将二人领进了东宫,还分别给她们两个安排了房间,柳婉茗环顾四周,这儿的环境可比柳府好多了。
光是室内的陈设,一个花瓶都抵得过很多银子,柳婉茗连踏进门槛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弄坏了这儿的东西。
柳婉茗坐在软塌之上,还未缓过神来,便听得外边有人声传来。
“可是柳大姑娘来了?”
丹唇未启笑先闻,伴随着一连串咯咯轻笑,一个身着华裳的女子从柳婉茗的身后走了出来。
她满头珠翠,雍容华贵,脸上却依旧有着十几岁姑娘的稚气,柳婉茗盯着她那头饰看,还在想这头饰会不会压得她脖子疼。
那身大红衣裳飘飘然来到柳婉茗面前,执起柳婉茗的手左看右看。
“好久不见柳大姑娘了,你都没二姑娘来得勤,我都快记不得你的模样了。”
谁能想到那个病恹恹的太子竟有这样明媚活泼的妻子,饶梅诗将柳婉茗拉来坐下,细细端详着这个许久未见的姑娘。
“你看看这双杏眸,本是漂亮的,可惜现在红彤彤的,怪可怜。”饶梅诗的指腹拂过她的眼眸,双眼里皆是惋惜,“你呀,看看你,又因着什么事情忧心成这样?”
还因为什么?柳婉茗腹诽着,自然是因为自己的父亲了。
柳婉茗听闻此言,悲从中来,垂着眸子滴滴眼泪就这般落了下来。
饶梅诗自知又说错了话,赶紧拿过帕子给柳婉茗擦擦,柳婉茗自己拿过帕子,摇摇手,感谢饶梅诗安慰,自己别过脸来抹眼泪。
“柳大姑娘莫要伤心,有你未婚夫和我的太子殿下帮忙,你还怕太傅救不回来吗?”
“太子妃娘娘,父亲住在那监牢里头可难受?”
“这个……”饶梅诗顿住了,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柳婉茗,“监牢嘛,环境自是有些邋遢的,不过你放心,经了太子哥哥一张嘴,陛下定能给太傅换个地方。”
父亲他这么骄傲,一身的傲骨,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
想到这儿柳婉茗愈发担忧,泪水扑簌簌地没个消停,饶梅诗也因着柳婉茗这状态越发慌了,她赶紧吩咐人下去多拿几条帕子来,然后捧上些好吃的,只为搏得柳婉茗高兴。
柳婉茗摇摇头,饶梅诗热情似火,她一时间竟有些消受不起了。
“柳大姑娘莫哭,我不说了便是,给你些果子蜜饯,搏你一笑,不要再伤心落泪了哈。”
饶梅诗强颜欢笑,将果子蜜饯递给了柳婉茗,心中忐忑得很。
“多谢,婉娘等会儿再吃净了它。”
柳婉茗微微颔首,也当是谢了饶梅诗的一番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