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宁是个爱睡懒觉的主儿。
除了练功,从不起早,有时练功,也不起早,不过今日,却起了个大早。
一早起来,梳妆完毕,换了身交领橘色束袖长裙,细长的垂穗腰带将她盈盈纤腰勾勒得可堪一握,早晨胡星泉见她下楼,还十分惊叹地从吃包子的间隙里冒出“嬛嬛一袅楚宫腰”这样的一句词。
受了夸赞,付小宁却没多理他,想到今日要做的事,她便觉得怀里那红玛瑙祥云锁烫手得不行,试想了一番和姬夫人见面的场景,心里有些怯意,还有些烦躁。
她已和胡星泉、方意珩形影不离这么久,早习惯身边有人陪伴嬉戏的日子,如今这事偏偏要她自己去做,而且还只得她自己去做。
此事性质特殊,若是带上他们,不知道天封盟的人会否多心,不知道姬夫人会不会误会。所以这人,是不能带的。
今日束袖,付小宁没有把小剑再绑在小臂上,而是挂在腰间,小剑不显眼,不仔细看,或许都看不出是两把。
胡星泉见着,也小小讶异了一番,道:“原来你的武器是两把小剑,我还从未见你用另一把小剑,怎么今日拿出来了?”
付小宁整理着自己的袖口,闻言睨他一眼,道:“你的剑我也没见它出过鞘啊,我还好奇你那黑得跟炭一样的剑鞘下面是一柄什么样的剑呢?”
闻言胡星泉连忙摇头,把剑抱在怀里,紧张道:“不可不可,这可看不得,我这剑,出鞘就是要杀人的,我师父说了,轻易拔不得。”
“这么神秘?”付小宁扫了那剑一眼,胡星泉就将那剑护得更紧,生怕付小宁趁他不备拔出来看一眼似的。
“算了,以后多的是机会,不与你多说,我要出门了。”
付小宁将手上没动的包子往盘子里一丢,起身便走,她走路又轻又快,好似随时在施展轻功一般,飘飘悠悠的,一抹朝霞似的就飘了出去。
她才踏出门槛,二楼的门便开了,楼上走下来一位白衣人。
胡星泉见他下楼,在底下朝他招手,咬着包子开开心心招手道:“这儿,这儿!”
周围吃早饭的食客被他的动静吸引,多多少少都朝他和正走来的方意珩望去,他们的目光打量着、猜测着,这位白衣公子是哪里的新贵,这位少年又是从哪里来京城一搏名声的侠客。
胡星泉浑然不觉,方意珩浑不在意。
方意珩一落座,便道:“我不是瞎子,看得见你。”
胡星泉殷勤给他摆了碗筷,盛了粥,扭头又叫小二上两笼肉包子,“你最近备考,可要多吃点儿,补补身体。”
“补身体用粥?”方意珩一挑眉。
胡星泉没好意思答,悻悻把肉包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算了,只要你不给我惹麻烦,就是在给我补身体了。”方意珩叹一口气,粥碗端到嘴边,忽然又抬眼问道:“小宁出去了?”
“嗯嗯,出去了。”胡星泉点了两下头,笑着说道:“今天起那么早,还打扮了一番呢,穿得可真好看。”
方意珩哼笑一声,没有说话。
早饭用毕,两人一同出门找新的住处。
环境清静,适合备考的客栈是什么样客栈呢?胡星泉考虑着,方意珩爱干净,客栈不能太不讲究,得选家大的、好的客栈,但是问题很快来了,大客栈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多在繁华地段,白天吵闹,夜里也能听到游船画舫的丝竹声,这可不行。
那么选家僻静一点儿的呢?
首先,这样的客栈不多,在藏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开在僻静地方,客人少,等于赔钱。
而且都那么“僻静”了,什么桌椅不干净啦,饭菜不可口啦,客人鱼龙混杂啦,都有可能发生。
——反正方意珩两指往桌上一抹,摸到黏糊糊的一层油污之后,立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栈。
胡星泉立即追出去,跟着走了一段儿,忽然一拍脑袋,提议道:“咱们不如租个安静的小院子吧?我思来想去只有这样最合适了,我之前看到西街那边挺多农家小院的,租上两三个月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方意珩点头同意。
租个小院儿倒是比找一家合心意的客栈简单多了,只要有钱,租的院子想要多清静多干净都行啊。
两人最终定了西街一条巷子的一个小院儿,恰好三间屋子,门都对着院儿里,院儿虽不大,却在中间放了张石桌子,正好可供他们三人夜里谈天对饮,院墙外街上有株高大的柳树,看着恐怕有二三十年头,这柳树约有三层小楼高,朝里弯着腰,长长的枝条一半垂进院子里来。
想到夜里诗酒花月,没有花,却有柳,也不可惜。
胡星泉笑道。
“还是可惜的。”抱臂倚门的方意珩一笑,往胡星泉脑门儿上一拍,又抓住他衣领将他向外拽去,“我带你去看花去。”
“看什么花啊?”
看什么花?
少年春风得意时,一日便可览尽满城繁花。
可是天底下那么多花,唯有一种花,是专门开给男人看的,无论是得意还是失意,无论是金榜题名,还是愁苦落拓,这样的花都会开。
前提是,你有钱。
无论你是什么人,无论你是高门富贵还是种地犁田,哪怕你是乞丐,只要你足够有钱,在这里,你都是大爷,万千花枝任你挑选,百十花样儿任你玩耍,珍馐美酒毫不吝啬摆满桌,红罗软帐邀你入梦温柔乡。
这么美妙,这么公平,这么好的地方,有一个通用的名字,叫做——妓院。
春娇楼。
“我不进去!”
胡星泉挣扎着要摆脱方意珩的手指,却也只能在门外大喊一声,下一刻就被方意珩提着领子拖进了春娇楼。
“啊啊啊我不进去啊!”
一踏过门槛,便有三四个热情的姑娘摇着团扇挥着手绢迎上来,将他们两个围住,用她们娇软的身子将还不情不愿的客人往里推着走。
“不是长我三岁吗?”方意珩松开手,施施然迈步往里面走着,眼角余光瞟到双手护着自己胸前、仿佛被一群恶霸围住的黄花闺女似的胡星泉,忍不住扭头笑话道:“没逛过窑子?怎的跟有人要侮辱你似的?”
胡星泉竭力避免那些往他身上、脸上招呼的纤纤玉手,心里慌得不得了,一张脸早涨个通红,见走在前面的方意珩跟他说话了,马上求救似的喊道:“意珩,意珩我们快走吧,我们……她们……我……”
方意珩没理,微微一笑,带头走向了二楼。
你、我、她们,半天说不出个完整话来的胡星泉就这么被簇拥着上了二楼。
几乎是被“挟制”着落座,胡星泉屁股刚落到椅子上,身边便立刻被两位身娇体软的姑娘给缠住,叫他连手都倒腾不开,胡星泉不停地试图将手抽出,但腰上、肩上又立即被她们给“攻占”,温言软语,娇滴滴的美人儿,这种温柔的攻势,完全将他给困住。
胡星泉可以拒绝她们,却不能因为拒绝就对她们动粗,不能因为这样就伤了她们,否则那样的话,实在太不男人了。所以虽然他很无奈,但也忍下来了。
反观方意珩,虽然左边肩上靠着一个,右边手臂贴着一个,但仍然神色淡淡的,无比淡定地饮着酒。
他好像很习惯这里似的。
注意到胡星泉的视线,方意珩带笑地看他一眼,道:“怎么?”
胡星泉看他那习以为常的样子,很想谴责他,但男人逛窑子,实在也算是寻常事,于是他指着方意珩“你、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你说带我来看花,就是带我来这种地方啊?”胡星泉一撇嘴,忿忿道。
方意珩一点头,问道:“这里的花不好看吗?”
花颜酥胸,纤腰玉手,倒也不能说不好看吧,但是……被一双雪白的手臂揽住脖颈,胡星泉的脸上红色又添一分,一路红到了耳朵尖儿上。
“但要是小宁知道,你我来这里……”
方意珩饮一口酒,截断道:“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呢?”
“可是你来嫖……”胡星泉眼神闪躲一下,好像是不好意思说完下面的话,便害臊地垂下了眼睛。
方意珩明白他的意思,好心替他补充道:“嫖妓,是不是?你以为我是带你来嫖妓的?”
胡星泉呆呆地抬头,整个人已经红成煮熟的虾蟹,他亮着一双眼睛愣愣地问:“不、不是吗?”
方意珩朝他投去一个玩味的眼神,道:“你要是想嫖,我也不反对。”
正说着,二楼正对着他们的那一面忽然有人哭喊,二人扭头望去,却是一个梳高髻簪花的绿衣女子被几个龟公模样的男子拖行,似乎正要强行把她拖上楼去。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胡星泉脑海里闪过这句话,拳头一紧,就要起身。
那边楼梯却忽然站住一个带面具的青衣男子,挡住了几个龟公的去路。
胡星泉的屁股又暂时落回椅子上。
“都说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既然碧云姑娘今夜已经被我点了,公子又何必强留不放呢?”那青衣男子说道。
不过他口称“公子”,楼梯上除了他,只有龟公们和碧云姑娘,哪里还有公子?
那么他是对其他人说的了。
方意珩看向三楼。
栏杆边站着两位衣着华贵、面带笑意的男子,他们垂眼看着楼梯下的骚动,似乎并不感到太有所谓,反而露出好像在看戏一般的悠闲表情。
他们才是青衣人话里的“公子”。
上头的公子扫落灰尘一样地挥一挥手,他们身后的随从便懂了意思,提刀下楼。
碧云姑娘已被吓得面无血色。
胡星泉的屁股又快要离开座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