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远阔,天涯海角似也抵不过清晨的雾。如袅袅青烟,如万顷波涛,如霓裳羽衣,美的令人向往,却在一阵凛冽的秋风后,散去。
雾当然不会全部散去,人们也不会真的去欣赏,他们通常只会抱怨被模糊了视线,却始终不肯放慢脚步。
不肯放慢的不止脚步,还有剑。对于剑客而言,比别人慢,就意味着死的更快。
“你真早。”凌初水拖着病怏怏的身体从晨雾中走来,在戴雨静的身旁坐下。
在他的指导下,戴雨静的剑术已经有了明显提高。然而剑使得越快,他的心事就越重,以至于一套剑法练完就累的气喘吁吁。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你想的太多了,心思拖慢了动作,你在想些什么?”凌初水如是问道。
戴雨静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回答。
“我这一路走来,遇到了好多高手,他们是别人口中的天才,名字都很难进入青龙卷轴,何况我这个庸人,努力真的有用吗?”
“就为了这个?”凌初水哈哈的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多天才哦,这当世高手绝顶高手,除了那个酒疯子之外哪一个都不是天才,他们之所以能入名人榜,是因为他们付出了更多的努力,这些外人看不到的,就成了天赋。”
“所以……”
“所以啊努力当然有用,何况你本是一块璞玉,只是不知道五姑为什么把你教成了这样。”
“我的剑法是爹爹教的,姑姑常年住在雪山峰顶,只有三节与爹娘生辰的时候才回来团聚三五日,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指导剑法。”
“五姑真的一直留在了雪山?”
凌初水说到这,不由得轻叹了一声,随即看向戴雨静。
“姑姑到底为什么不愿意下来?”
“你有机会自己问她吧。”
凌初水摇了摇头,关于戴五姑的事情,他是只字不提。
不说,戴雨静也不在问,只是对着剑叹了口气。
“你又叹什么?”凌初水嗔怒道。
“我若能像书中人一般,读书几十年提剑便是剑仙,一步能入神仙境多好。”
“你听故事给脑子听坏了?读书几十年,一天的基本功都没有就想成为绝世高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是谢……”
“当年荆天明询问剑圣盖聂,多久能够成为高手,盖聂先生答‘十年磨一剑,若天分够的话十年应有所成。’令狐少侠当年于华山之巅学习的‘独孤九剑’是何等高深的武学,风老前辈仍说他要二十年后才能与天下英雄一较长短,可见功夫没有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
戴雨静正听得入神,竟没发觉大叔何时走到了他的面前,又是何时拔出了他的佩剑。
只见大叔手握长剑说道:“我虽不用剑,但道理大抵是一样的,剑气蓄千仞之势,动弹指之间!”
凌初水的眼神忽变,长剑一抖,七八道剑气便从周身斩了出来。
“雪山剑法可是这样的?”大叔挥舞起长剑,使出的竟是雪山派剑法,不一样的是,戴雨静使得很快,大叔却很慢。
虽然慢,却是戴雨静无法企及的境界,每一招每一式都将雪山剑法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使得明明是雪山剑法,却又与雪山剑法完全不一样,好似想到哪用到哪,有时一招被拆分成了三四招,有时一招又使了三四遍,可不管怎么变,大叔的身上都绝无半点破绽。
岂止没有破绽,简直是想削戴雨静哪里就削哪里,想刺哪里就刺哪里。
戴雨静也从一开始的惊叹、佩服变成了现在的心惊肉跳。
“不要拘泥于剑的本身,要做到随心所欲,浑然一浊。”
大叔将剑递给戴雨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在一声声的咳嗽中消失在了晨雾中。
料峭的秋风吹卷起满地的落叶,那种孤寂衰败的感觉蚕食着每一寸土地。一个人于迷雾中走来,宛如一尊被人推动的雕像。
惨白的脸,漆黑的须发,看起来就像死了一般。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关山越。
“鬼啊,有鬼啊!”言有亲一看见他,便狂啸了起来。
叫了两声之后突然笑了起来:“骗你的,哈哈哈哈。”
言罢,一个纵身便冲到了关山越的面前,歪着头冲着他眨了眨眼睛,随即后腿了三步说道:“我见过你,在哪里呢?想不起来了。”
关山越笑着伸出手想要握紧他的手,眼中似乎已有热泪将要夺眶而出。
“师父!”
“我想起来了!在地府。”
言有亲忽然出手,猛地扣住关山越的手腕,右手变指递出急攻他的胸膛。关山越,微微一笑,刚刚还要热泪盈眶的双眼忽然变的阴邪恶毒,运气内力猛冲手腕,三团鬼火在面前燃起,瞬间便挣脱了束缚。
同样也是一指递出,正是言家正宗玄阴指。
双指带着阴毒的内力撞击在了一起,关山越猛地向后退了两步。
暗想“老东西,还是这么厉害,果然没令我失望。”
心中虽然在咒骂,眼中的泪却已流了出来:“师父,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你叫我什么?师父?师父是个什么东西,是个什么东西?”
“您是我的恩人啊,我可算找到你了。”
“恩人又是个什么东西?”
“你妈的!”
“妈?你是我妈?”
言有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还念叨:“妈,孩儿不孝,让您挂念了。”
关山越先是愣了愣,随即一脸悲伤的说道:“亲儿,你可让爹……你爹和娘好找啊。”
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悲伤的说着,语气中还带着哭腔,真是好演技。
“娘,我想死你了。”
言有亲却是真的哭了出来,就伏在关山越的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号啕大哭。
“亲儿别哭,娘这就带你回去。”
“嗯”他奶声奶气的应了声。
然后搀扶着关山越,小心翼翼的将他扶到一块石头旁,卷起袖子在石头上反复擦了许久,觉得干净后才让他坐下。
“好孩子,娘可算找到你了,我这就带你回家。”
言有亲向后缩了缩,倚在一棵数旁,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说道:“我不敢回去,我对不起弟弟。”
“那你想回家吗?”
“想啊,每次鼓起勇气走进树林,树就动了起来,我知道是上天在惩罚我,是弟弟还不肯原谅我。”
关山越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邪,阴险的笑着对他招了招手:“来,娘带你回家。”
他一手拉起言有亲,一手指了指树林。
于是,这副场景在外人看来便成了一个男人拉着另一个男人的手,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关山越来之前已经绕着树林跑过了一圈,大概了解了围绕在言府外的布局,乾居西北坤西南,后天八卦。
经过九幽魔君的指导,穿越这片树林已不是难事,所以时机就显得尤为重要。
“妈,我们为什么不进去啊?”
“你有没有听说过风雪夜归人啊。”
“好像是刘长卿的诗吧,我记得小时候调皮捉弄先生,您虽然拿着戒尺,但从来不忍心打我,您对我真好,现在也好。”
“是啊,娘疼你嘛。”
关山越摸着他的头,就像抚摸着狗一样。
夜幕降临,关山越拍了拍言有亲的头说道:“乖儿子,起来了,娘带你回家。”
言有亲立即站起身,笑着将关山越扶起。他入神的看着树林,好似已经透过树林看到了家,眼中泛出了光。
言有亲跟在关山越的身后亦步亦趋,走了没有几步,树便动了起来。
就是这些树,阻挡了他回家的路。
“为什么不烧了它!”
“不行啊,家在里面。”
他又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
“家?你还有家吗?你的家早就没了。”
“我不仅要回家,我还要带那些兄弟回家。”
“那群废物?他们早就该死了,僵尸功练不成,又被玄阴指反噬,活着就是你的拖累。”
“不!不是的。”
关山越抓住他的手腕,满脸愤怒,可随即又笑了出来。
“孩子,没事的,咱们就快到家了。”
不知怎的,自从关山越抓住他的手后,他便再也没有自说自话过了,相反,一路上都很安静,直到走出树林。
一座破败、萧瑟的庄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青龙卷轴中的世家竟成了这副模样,真是可悲啊。”
“娘,您在念叨什么呢?是不是弟弟不想见我?”
“当然不是,是娘在给你找糖给你吃。”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木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颗血红色的丹药。
“来,吃吧。”
“糖,给娘吃。”
“娘特地给你准备的,快吃吧。”
他笑的是那样的温柔,言有亲怎么能够拒绝?
吃糖是所有母亲赋予孩子的权利,即便你已老去,但只要是母亲给的糖,就依旧美味。
言有亲毫不犹豫的吃了下去,似乎很好吃,因为他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在回味。
“我为什么这么热啊,胸口好闷啊!怎么会这样,娘!”
“娘?都给我去死吧!”
“不能杀人……全都得死……弟弟快跑……终于回来了,我要把你的头拧下来……弟弟……嘿嘿嘿你以这样就困的住我吗?”
言有亲双眼血红,面部神情变的扭曲,全身每一处关节都在咯咯作响,他大喝一声,爆发出的内劲竟比往常强了一倍,那生锈腐烂的大门已被震的粉碎,破旧的院墙也已出现道道裂痕。
口水从嘴角流出:“我要杀了你们!”
再看关山越,已不知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