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晚音重新拿起桌案上的书,不再跟他拌嘴。
褚泽百无聊赖,一手托着腮,支在曲起的长腿上,另一只手无节奏地敲着桌面。剑眉星目,唇角放荡不羁的笑就像是长在了上面似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扫了圈安晚音的书房。虽是女子学读之处,却简洁干净。架上整齐排列的一层层书,桌案上也只摆着简单的笔墨纸砚。无花无器,干练如主。
褚泽暗自咂了咂舍,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移到装作在看书的女子身上。
谣言虽传安府庶女其母歌姬,其女风韵更甚,但却无人敢言安家庶女胜嫡女。面前女子身为京城第一才女,大家闺秀之风当之无愧,无可撼动。
眉眼温顺,朱唇微扬。眼尾一痣,风韵颇留。纤指抚面,墨发轻起。
褚泽支着额头,竟就这么看走了神。
安晚音实在无法无视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像是要直直盯穿她。终是忍无可忍,一掌书呼了过去。
“哎呦,哎呦,疼啊,你干嘛!”褚泽捂着脑袋,一手腾出来挡住即将飞过来的巴掌。
安晚音挑了挑眉,刚冷哼一声,纤细的胳膊作势就要抬起来。
褚泽就“噌”的一声跳了起来,一边往后退着,一边笑着投降:“好祖宗,别打了,我走,我走还不行嘛。”
没等她反应,就一跳从那楹窗中翻了出去。矫健身姿随风去,独予朗笑留身后。
安晚音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没瞅着人影,“砰”的一声合上了窗。
这天大的笑话虽还未过去,但是阖府上下都开始忙活安玉容的婚事。嬷嬷们打点着沈瑛送来的金银珠宝,一箱箱送到安玉容的房里去。有的老嬷嬷能说会道,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手里竟也能捧着点,金银迷眼,遮不住脸上得意的笑。
而这段时日,安晚音从早到晚的呆在自己房中,不曾出门。若说她不伤心,不恼怒,倒也不可能。只是,比起日复一日用情伤身,颇不值得,况且还是如此廉价不堪的假情假意。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比那对狗男女的婚事更让她在意。
“你说什么?兄长不知所去?”
“是的姑娘,奴婢去樊楼里问过了,她们跟奴婢说,大公子前个月就走了,没再回去过。”
安晚音蹙着眉,追问道:“那跟着兄长一起厮混的那女子呢?她在哪儿?”
“这……,”如意犯了难,踌躇回着,“这个奴婢不知道,奴婢一听公子不在就着了慌。”
安晚音轻叹了声,宽慰着:“没事,这不怪你,但我直觉这事儿跟那舞姬脱不了干系。这事先别告诉爹,若是爹知道了,恐怕兄长再也回不了这家了。”
如意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她的指示。
春风拂面,绿叶簌簌响。隐隐约约还能听得见与这春日好似十分相称的隆重婚事,却不见柳树隐蔽下,暗影拂过的闺房。
如意忍不住想哭,红了眼眶。
“小姐,先喝点茶吧,再放下去又要冷了。”如意上前,捧起那只精致的釉蓝银杯。
这釉蓝银杯是皇上赐给褚小将军的,原是一对儿。那是一冬日,褚泽还是来安晚音面前讨嫌,怀中揣着装好的其中一只,变魔术似的递到安晚音眼前。
“怎么样,皇上刚赐给我的,这可是极为稀有的釉蓝银杯,你没有吧?”
安晚音粗略瞧了眼他掌心那小巧金贵的杯子,讽刺道:“难得这么大方,原是想来我跟前这儿嘚瑟。”
褚泽笑了,冰蓝色的裘衣和冷白掌心的釉蓝银杯很是相称,在那一刻,安晚音竟从他身上看到了温润如玉的影子。
“送你了,”褚泽拉过她的手,把小杯递给她,“带你涨涨见识。”
说完就笑着走了,安晚音抬手,细细的瞧了起来。釉蓝冰底,鹤鸟翱翔,贯越山空。
从那之后,她让如意撤掉了之前的瓷杯,换上了它。
安晚音接过如意递过来的茶,一口口抿着。淡茶浓香,沁人心脾。
豁然,她脑中一亮。
“如意,我想到了一个法子,一个能准确知道樊楼里那舞姬行踪的法子,不过——”安晚音唇边溢出点笑意,转过头来,却对上了这小丫头泛了红的眼睛。
“这,你怎么了?”安晚音不知所措地有些想发笑。
“我没事,小姐,”小丫头抽了抽鼻子,又低了低头。
回想着这丫头这几天的样子,她怎能不明白?
“如意,”安晚音轻轻叹了一声,拉了她过来,“不要再因为那事为我难过,我已经不在意了。”
“小姐?”
她放下她的手,起身抚了抚裙摆,慢步走到窗边。
“世人皆道,佳人良配,在寻真心。这情一事,不在于蜜语甜言。真情嘛,即使岁月随风散,心自萦伴,倾心两相欢。”
天渐渐沉了下来,时辰也不早了。
“如意,听着,既然那樊楼里有猫腻,那我们只能先以身试险。我想,趁着今夜,我们乔装打扮一下,进入樊楼里去找那黄明月。”
安晚音揉了揉她的脑袋,眼睛转了转:“你呢,这小身板正好,就是我的小侍卫,而我呢,就姑且做一位少公子吧!”
“啊?小姐!”
皎月悬空挂,朗明照巷街。
樊楼门口灯火辉煌,灯笼一个个在空中摇晃着,投在地上稀稀红影。年岁渐长的老鸨扭着身姿,在门口迎着客人。
今晚上的客人还真是多,她一边心里面暗道着,一边盘算着一会儿应该多让几个姑娘出来迎客。
那奸猾又妩媚的眼神一扫,就看到远处走来一对公仆俩。那小侍卫身板薄薄的,瘦瘦的,还不及他身旁那公子高。
那公子像是怕冷,披着一件薄绒白袍。瞧着束发高起,男子模样,却是唇红齿白,漂亮到模糊了男女。
没等两人走近,老鸨就迎了上去,脸上堆着笑:“呦,公子,公子进来坐坐吧!外面冷得伤身骨,里面有暖炉手炉给您暖暖!”
安晚音淡淡地瞥了这老鸨一眼,抬腿随着她往樊楼里走去。
老鸨见自己颇有成效,说的更起劲了:“还有这上等的鸿锦茶,更有美艳卓绝的姑娘们为公子献舞,您请,您里面请。”
两人被拥到上上座,旁边坐着一桌,但被厢门隔开了。
老鸨退了出去,很快就有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进来倒茶扶侍。在一个身着藕粉薄丝衣的女子伸出纤纤细指要抚上她的肩时,安晚音清了清嗓子,放了块银锭在桌角。摆摆手,那两女子相视后,拿了银子连忙恭敬的退了出去。
如意走到厢门边,贴在上面细听了会儿,确保人都走了,这才舒了口气。快步走到安晚音身边,焦急地问:“小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安晚音把那碗倒好的热茶倒进了一旁的菖蒲盆里,疑了声后,不紧不慢地回:“这有什么难?先等着罢。等那老鸨再来,向她问问这花魁去哪儿了。”
“花魁?小姐,您说那柳姑娘?”如意大惊,恍然大悟。
安晚音脱下那绒袍,眼里泛上些笑:“自几年前她救我入水之后,这已六年未见了。”
两人在房里坐着,外面热闹非凡,男人粗旷的嗓门夹杂着女子娇媚的迎合,还有老鸨迎客的谄媚声,听得安晚音头疼。她想,这鬼地方她是再不会来第二遍。
突然,房门被咚咚咚地敲了下。还没等安晚音拉过自己的绒袍披上,门就从外面推开了。
“谁——”一旁的如意猛地站了起来,想要挡在小姐身前。
待看向门口,两人都愣住了。、
来人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安晚音从小见到大的贱兮兮的笑依旧挂在唇边,不过现如今倒像是被气笑的。那人邪里邪气地关上房门,一步步迈了过来,上挑的凤目紧紧盯着安晚音,一字一句的咬着:“怎么,两位公子躲在房里不出来,不去看期待已久的表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