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阴雨绵绵。秦观夏上午要录歌，结束后文晴来接她。
上车后，文晴问：“直接去吗？”
她查了一下导航，说：“前面有个花店，停下来买一束吧。”
她戴上口罩，挑了几支洋牡丹、向日葵，请店员包装好，才和文晴赶往目的地。
他们要去浦东一座公墓。
文晴感觉她有些紧张，把车上的音乐打开，舒缓的轻音乐流淌出来。
其实她并不知道秦观夏是去看谁。过去五年秦观夏不在国内，但每到三月底都会准时给姐姐文婕打电话，让她不要忘记时间。受她所托，文婕每年的这一天都会去同一个地方。今年因为文婕要带别的艺人去出通告，才让她陪着来的。
出发前文婕特意叮嘱：“别多问，她想说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到了目的地，两人下车，秦观夏走在前面带路。
离的还很远，她就看到已经有人站在那座墓碑前，白衣黑裤，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显得有些落拓。她一时踟躇，竟然不敢上前。
文晴看出了什么，主动说：“夏夏姐，我回车上等你吧。”
“不用，不会很久的。”
“没事，”文晴安慰她，“多聊一会。”
等她走远，秦观夏才重新提步，走到了那人身边。
墓碑前很干净，已经被人收拾过，她把花放下，问身边的人：“天气冷，怎么不多穿点？”
俞清时的眼睛被墨镜遮住，因此得以毫无顾忌地看着她的脸：“还好，我不太冷。倒是你，不要只为了好看只穿这么点。”
秦观夏穿着灰色的卫衣裙，长至小腿，没觉得太冷。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秦观夏问他：“你每年都会来吗？”
“嗯，”俞清时点头，“每年我来都会有花，是你安排的吧？”
风很大，把秦观夏绑在脑后的马尾也吹得一团乱，她轻理一下，承认道：“是的。不知道文婕都选了什么花。”
“挺多种类的，”俞清时换了个站位，挡住了吹向秦观夏的风，“康乃馨、百合、郁金香，应季的不应季的都有。”他比秦观夏高一个头，眼睛往下就能看到她的耳朵尖及眼角。
这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距离这么近，相比起上次活动浓妆下的她，这次，素颜的秦观夏脸蛋依旧白皙美丽，但是他发现，她的眼角已经有浅浅的纹路。他们已经没有当年那么年轻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我以为不会再有外人来看他。”他说。
“怎么会。”秦观夏笑了笑，小声道。
躺在这里的是俞清时人生第一部电影的动作指导，赵成安。
那时他在小荧幕已经闯出名气，但众所周知，大荧幕才是一个演员身份、咖位、能力的象征，可惜以他在小荧幕也仅仅是男二号、男三号的情况来说，首部电影也只能演配角。虽然是个配角，但是在这部动作片中，他的武打戏戏份非常重，整部电影的拍摄周期七个月，他的拍摄时间就足足六个月。在此期间，赵成安作为动作指导向他提供了很多帮助，甚至在后来将他引荐给了另一位导演，让他成功在第一部电影还没杀青之时，就已经签下了第二部电影的合约。
秦观夏在俞清时拍戏期间悄悄去探班，俞清时就把她介绍给了这位对他具有知遇之恩的老师。赵成安对两人的秘密恋爱很是惊讶，狠狠拍了下俞清时：“好啊你小子，把我儿子的女神抢走了！”俞清时这才知道，原来赵成安当时17岁的儿子是秦观夏的忠实粉丝，当年把秦观夏推上第二名高位的观众中，就有他的努力。
想起这位如今已经27岁的年轻人，秦观夏问俞清时：“赵一川现在怎么样？”
俞清时露出笑意：“没有辜负赵老师的期待，毕业后做了建筑师，去年结婚我没能去现场，他晚上还特意跟我视频。”
“真好。”秦观夏说，“大家都顺顺利利的，真好。”
俞清时抿抿唇，没接话。他无法开口告诉她，他和赵成安出事之后，赵一川怨恨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俞清时去赵家拜访，赵一川都躲在卧室里不愿意见他。过了很久，可能因为时间久了情绪慢慢淡了，可能觉得他其实也没有很顺利，可能因为母亲并没有表示出怨怼甚至还总是劝说、游说，赵一川才慢慢接受、释然。
“他原来还说可以勉为其难做我们婚礼上的伴郎，”秦观夏笑，“既然结婚了，应该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俞清时也笑起来。当初赵一川知道秦观夏是他的女朋友后，一度对自己表现出敌意，理由是“我女神什么都有，俞清时可什么都没有”。当时俞清时就在一旁，听到后并未对这句“脑残粉”发言表示不满，甚至同意这个观点——当时的他，做歌手时还不太有名，转型做演员也还没拿到什么实绩。倒是赵成安照着儿子的后脑勺就给了一下：“臭小子懂什么！这叫厚积薄发！你清时哥今后可不会是你能轻易见到的人，到时候你拿着他的签名偷着乐吧！”
当时他听了这话很是感动，一方面觉得得到了行业前辈的肯定，另一方感动于对方的宽慰和开解——他不是没有为此焦虑过，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原来还是被看出来了。他笑着对赵一川承诺：“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的女神受委屈的。”
但是他食言了。赵一川后来跟他说：“缘分就是这样，虽然夏夏是我的女神，但我不怪你。”
空中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快要下雨了。
秦观夏蹲下身把被风吹乱的花重新整理一番，站起来时扭头看着俞清时，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见赵老师，我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吗？”
“记得。”
俞清时当然记得。那部戏的取景地在四川，又是他第一次拍古装武打戏，并不自信能承担相应的戏份，于是成天到晚泡在剧组看其他演员走戏，秦观夏去看他时，他们已经整整两个月都没见过面。可是那天秦观夏兴致并不高，赵成安都看出来了，只是她依旧很关心俞清时，吃饭时记得他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很是细心，赵成安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俞清时惹她不开心了，于是在饭桌上当着秦观夏的面劝俞清时：“清时，作为男人要时刻谨记，不要因为任何事情对女人撒谎。”
这话让当时的俞清时很心虚，因为秦观夏的不愉快确实是因为他撒谎了——他在拍戏过程中受了伤，胳膊和大腿都因为打戏有大面积青紫，但是他不仅没告诉秦观夏，还骗她说“打戏很简单”“非常顺利”。
“那你一定也记得，赵老师跟你说的话。”秦观夏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他说，‘不要因为任何事对女人撒谎’。”
俞清时微微皱起眉，点头：“我记得。”
“那就好，”秦观夏嘴角上扬，眼睛里却没多少笑意，“那我要当着赵老师的面问你一个问题。”她飞速看了一眼墓碑上赵成安的照片，又回头，“你不能撒谎。”
不知为何，俞清时对这个问题的预感并不好，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喉咙。
这个小动作被秦观夏捕捉到，她甚至开了个玩笑宽慰他：“你别紧张，我不会问什么‘你爱过我吗’这种问题，这我知道答案的。”
她与他面对面站着，试图透过他的墨镜看到他的眼睛，却只能看到墨镜上自己的倒影。
可她还是没有调转目光，依然牢牢地盯住他：“我想问你的是，当初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不是从没想过，要公开我们的关系？”
俞清时几秒的沉默引起她的追问：“是不是？”
“是，”俞清时的语调平静，毫无波澜，“从来没有。”
隔着墨镜，秦观夏看不到他的目光有没有躲闪，却听出他的语气并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样啊。”她说。
风突然大了起来，她感到似乎有水滴落在自己的头顶，不自觉地仰头看了下天空。
空中的云层层叠叠，似要下雨。
这个答案似乎将秦观夏许多还没说出口的话统统堵了回去，她没有再看他，只低下头去。
直到秦观夏的手机震动，终于打破了两人中间的沉默。
文晴打电话来说：“夏夏姐，好像快下雨了。”
她回答“好”，随即挂了电话，对俞清时说：“我助理催我了，我得走了。”没等他接话，她又对着墓碑欠身道：“赵老师，下次再来看您。”
俞清时感觉到要下雨，想要叫住她把手边的伞递给她，但是她还没等他回应，就快速走了。
雨突然落下来，俞清时急忙撑开伞，大步往前想要追上她，但是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撑着伞向秦观夏跑来，迅速把她挡在了伞下。是文晴。
俞清时停下脚步，看着两人慢慢走出他的视线。
进了车里，文晴问秦观夏：“要毛巾吗？”
秦观夏的灰色卫衣裙湿了一块，她扯了扯，不在意地说：“没事，不用。”
她抽了纸巾把头发上沾着的雨擦掉，想到俞清时会不会淋雨，又想起刚刚看到过的他手边的伞，于是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多想。
她催促文晴：“走吧。”
她怕自己再晚一点就要下车回去质问俞清时，是不是因为从来没考虑过和她的将来，所以从来没想过要公开。
“从来没有”，秦观夏以为自己对这个回答早已有准备，但真的从俞清时口中听到后，还是无法不受影响。
第二天，之前联系过她的音乐综艺来和她洽谈合作，一行人约在了市中心一座小洋楼见面，文婕特意为她腾出时间，陪她一起。
节目组很有诚意，总导演、制作人、制片人、音乐总监都来了，价格和条件也满足了文婕之前的预期，总体来说很顺利。唯一的问题在于秦观夏频频走神，让节目组都察觉出来了。
总导演体谅说：“也聊了挺久了，我们休息一会再继续吧。”于是一行人开门去上卫生间、抽烟、冲咖啡，把空间留给秦观夏和文婕。
房门一关上，文婕就皱眉对秦观夏说：“观夏，这是工作场合，拿出你的专业态度来。”她每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都会叫她“观夏”。
秦观夏揉了揉眉心，主动道歉。确实是她不在状态，没必要找理由。
“休息一会调整下，”文婕手指轻点桌面，“别让人看笑话。”
秦观夏独自下楼，在院子里坐了十分钟，重新开始讨论后果然专注了很多。
这次会议前前后后开了三个半小时，基本把节目中会涉及的问题都讨论了一遍，结束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
节目的音乐总监是国内著名的音乐制作人，在编曲上非常具有个人特色，也受到很多歌手的欢迎。近几年他频繁上音乐综艺，也算是在一众粉丝面前混了个脸熟，也让大家对有他参与的音乐节目抱有极大的兴趣和信心。这座小洋楼就是他租下来做工作室的，经过改造后里面有好几间录音室，以及不同的音响和乐器陈列。
他邀请秦观夏留下来看看，她也不推辞——毕竟这样的场所国内尚不多见。
一楼会客厅里有一台黑色的三角钢琴，秦观夏打开琴盖先随便摁了几个音，之后又坐下来弹。前奏一响起，众人就知道是《someone like you》，但一直过了前奏，秦观夏都只是闷头弹琴。
“怎么不唱？”音乐总监倚在钢琴旁，开玩笑说，“在这唱不需要付版权费。”说着，他还用眼神示意周边围过来的工作人员。大家在他的怂恿下鼓掌吹口哨，一下就把气氛烘托到位了。
秦观夏笑着摇摇头，手指不停，慢慢重新过渡回前奏，稳稳开口：“I heard that you……”
国外生活几年，她的英语发音早已和当地人没差。等她唱完，大厅里已经吸引了一大群人来围观，人群中爆发出掌声。文婕看到有人用手机录像，想要提醒，音乐总监也发现了：“大家不要外传哈，自己留着欣赏就好。”然后对秦观夏说：“太好了，我听完都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失恋了。”
秦观夏正在合上琴盖，听到这话动作有一秒停顿，随即面不改色地继续动作，装作不在意地说：“我可没有‘恋’能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