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姜南溪给有所好转的谢知秋诊完脉,正在院中看医书,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壶茶,还有定王妃派红梅刚送来的葡萄。
绿茗立在一旁,想着昨日姜姑娘在人牙子手上将她买回来,但这位姜姑娘似乎不太喜欢事事由婢女代劳。不过姜姑娘性子极好,虽说冷淡了些,但不苛待下人。
“南溪——”
清亮的少年音响起,谢知奕拎着糕点,兴冲冲地进来,剑眉上挑,薄唇映照着一颗尖尖的虎牙,绵软可爱,但一身青绿色的劲装却显得他意气风发。
“南溪,大哥一大早就醒了,你可真神了!给,我去临城最有名的珍馐阁买的,白玉糕!听说那些世家小姐们都爱吃这玩意儿,给你尝尝!”
姜南溪接过糕点,打开一看,白色的糕点做得晶莹剔透,中间点上一抹红,确实值得这个名字。
“多谢,下次不用买这些。”她拿起医书,准备继续研读。
“主子…呼…呼…王妃让我看着你每日练剑,今日您还没练呢,光去珍馐阁排队了,王妃要是知道了,您又得遭殃了。”后头的清越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好不容易赶到,却见谢知奕竟是直接坐下了。
他旋身坐在姜南溪旁边,衣袍纷飞又落下,拿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囫囵着开口:“哎呀,清越,放心,娘要是回头找你,你就说我练过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姜南溪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专注地看书,似乎并不关注他们的对话。
“这是什么茶?”谢知奕瞧了一眼,忽然往椅背上一靠,自顾自说道:“说起来,刚才排了这么久的队,颇有些口渴。”
话虽这么说,手臂却只反向搭在脑后,余光关注着身旁的姜南溪。
“你想喝?”姜南溪瞥他一眼,只觉得这位二公子真是小孩心性,她手腕轻抬,给他倒了一杯。
谢知奕拿起来灌了一口,“噗——啊呸呸!好苦啊,这什么啊!”
姜南溪用茶杯掩住唇角的笑意,垂眸继续看书。
谢知奕有些尴尬,也不敢看姜南溪,只找补似的开口吩咐身旁的清越:“咳咳,怎么能给你喝这样的茶?清越,把我房里上好的碧螺春拿来。”
姜南溪翻了一页书,侧脸沉静,“不用了,二公子,这是我自己带的,我习惯了。二公子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听闻这话,谢知奕眨了眨眼,细密的睫毛忽闪出跳跃的弧度,他单手撑着小几,耀黑色的瞳孔里映着对面的清冷人影。
“不提这个了,南溪,我刚才出去那会儿,听到外面好多人都在夸你,说不愧是神医亲传,医术卓绝。”
或许是这话涉及到了医家之事,姜南溪听到这话,看了他一眼,又将眼神转回医书,启唇回应,音色清凌:“世人对医家最大的误解,莫过于以为我们是神仙,若有救不回来的病人,那必定是因为没有尽力。”
“可我听说,”他又咽下一颗葡萄,凑近姜南溪,“听说神医当年一套金针绝技,屡次把奄奄一息的人救回来,应该也传给你了吧?”
不等她回应,又接着神神秘秘说道:“现在这事儿啊,似乎都传进宫里了,连圣上都知道了。”
“二公子。”姜南溪双眼未离医书,清秀的黛眉微微皱起。
“嗯?”
“你挡着我的光了。”
谢知奕愣了愣,瘪了瘪嘴说道:“哦。”他双手托起凳子,身子还坐着,小碎步挪了挪位置。
一旁的清越和绿茗憋着笑,清越还是头一回看到二公子如此听话。
姜南溪瞥见他像是粘在凳子上一样挪过去,嘴角忍不住上扬,像是终年结冰的雪山融化。
“欸…你笑啦?我还以为你从不笑呢。”谢知奕也乐了,正准备继续磨人,红梅带着一队人缓缓行来。
“王公公,这便是姜姑娘住的院子了。”红梅给身后的人引完路,转身退开,向姜南溪行礼:“姜姑娘,大内总管王公公,带圣上口谕前来。”
果然来了,与料想的状况一样。
姜南溪心头思绪转回,抬眼看向那面白无须的清瘦中年男子,起身行礼。
“王公公。”
“哎呦,姜姑娘不必多礼,圣上忧心太后心疾已久,听闻姜姑娘医术卓绝,派杂家来请您过去瞧瞧。”
王华轻轻抬手,笑着回礼,狭长的眼睛里透着惊叹,没想到这外边传的玄乎的神医弟子,竟如此年纪轻轻,相貌出众,这清尘的气质放在临城也是独一份儿。
“公公稍等,绿茗,随我来准备药箱。”
“是。”
姜南溪转身进屋,合上门后,却径直在梳妆台前坐下了。
绿茗不明所以,“姑娘?”
“绿茗,我记得人牙子介绍,因你出身世家,所以极善梳妆,整个人牙行,无人能出其右。”姜南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坚定。
“是…”
“那就好,你把我的眉毛描粗,眼尾拉长,务必把这张脸原本的特征盖住。”
“还有,”姜南溪的眼神从镜子里看向绿茗,“绿茗,医者仁心,但若遇不忠之人,医者也可擅毒。我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绿茗一惊,连忙跪下,急急回答:“姑娘,绿茗既已跟了姑娘,定誓死效忠。”
“起来吧,你是个机灵的,否则我也不会挑中你,来,梳妆。”
“是。”
吱呀——房门打开,姜南溪面覆轻纱走出,身后是拎着药箱的绿茗。
谢知奕看她出来,眼神一亮,拿出刚才让清越跑回去带来的玉色药瓶,上前递给她。
“南溪,这是来自西境的奇药,据说能安定心神,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姜南溪脚步不停,接过瓶子后,打开瓶塞轻嗅,顿了顿,又盖回去,还给谢知奕,头也不回地开口:“用不上,二公子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她发尾的纯白色丝带随风扬起,一行人渐行渐远。
“啊?自己吃?”谢知奕顿在原地,满脸疑惑地看着手上的瓶子。
……
皇宫。
皇帝看着下首的少女,又想起了当年之事。少年意气,情义深重,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起来吧,你们都退下。”
皇帝示意殿中仆从退下,留下姜南溪,温和开口:“朕…没想到还能见到他的后人。”
姜南溪眼神一凌,抬眼看向皇帝。
“陛下何意?”
“一晃这都二十年了,姜平黎这小子,留下的女儿跟他一样清风傲骨。你不用紧张,当年若不是我暗中派人护送你奶娘,她一介妇人,又带着你,走不到万药谷。”
姜南溪内心明了,虽说皇帝如今肯定是得知了她的身份,说不定在她入城的时候便收到了消息,但她斟酌一番后,平静地回道:“陛下仁慈,姜南溪谢过陛下。”
“当年,朕也只是区区一介皇子,要是…唉,你来临城,若是为了当年之事,便不要白费力气了,以免惹来杀身之祸。”面对好友唯一的孩子,他忍不住劝道。
“陛下说出此番劝告,是否知晓一些线索?请陛下告知。”姜南溪拱手行礼,神色坚定。
“你…唉,算了,你碰了壁,自然会回头。”
皇帝背手转身,传令王公公带她去治疗太后的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