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房的管家亲自带着回礼来到三房的时候，门房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甚至一直走到正堂都没看到一个人。
管家倒没觉得是被慢待了，想想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但出了事就没人，他不得不感慨，现在三房是真没人，那个上门女婿这是一点都压不住场子啊。
几个下人放下回礼，四处打探，很快就有了消息，管家往东而去，绕过了小湖，一边惊讶的看着被改造的花园，一边更惊讶的看见道路的尽头处，十几个短打青年将三四人推倒在地，几十只脚踩上去，痛呼声连绵不绝。
“住手！”管家高呼了声疾步赶上去。
此人姓褚亮，字明治，绍兴山阴人氏，虽然名义上只是个管家，但深得赵文华信重，也跟着赵文华很多年，甚至早年还过了县试、府试，只是一直被卡在了院试没能取得功名，家财散尽才投入赵家门下。
这在江南区域并不少见，甚至在全国都不少见，一个文官信任的管家不仅地位高，而且撬动的资源是难以想象的，比如严嵩的管家严辛，张居正的管家游七，就算是外敌的封疆大吏都要在他们面前伏低做小。
“明治兄……”倒在地上的中年人哭爹喊娘的同时看见了褚亮。
“都住手！”褚亮再次大喝，脸色渐渐阴了下来。
因为那些短打青年完全没有住手的意思，而且是非常认真，非常用力的在殴打，倒在地上的一个青年已经被打的呕血不止，另一个青年的腿被打的弯曲成古怪的姿态，显然是断了。
片刻后，一声高喝响起，“停！”
短打青年们立即住了手，并且迅速的排成了左右两列，眼前一空的褚亮才看见对面的黄旭，对方手中拖着一个倒在地上的青年的胳膊，像是拖着一只死狗似的。
褚亮大步走过去，呵斥道：“让你住手，难道耳朵聋了吗？！”
“强人入室抢劫，足下命我们住手？”黄旭眯着眼打量着褚亮，“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真的是梅村公欲求秘方。”
“什么？”
“我愿劝夫人将秘方让与梅村公。”黄旭语速不快也不慢，“谁让三房孤儿寡母，只能任人欺凌呢！”
“你……”
“不过秘方转让，此乃大事。”黄旭丢下那青年，轻描淡写的说：“此事需在县衙行契。”
褚亮咽了口唾沫，重新打量着面前的黄旭，自己上门是奉命交好三房，而且是临时来的，这位青年却用如此不客气的口吻……最关键的是直接捅中了自家的要害。
关键的那句话在于“需在县衙行契”，一旦行契，那这件事就会闹得满城风雨，谁都知道慈溪赵家长房欺凌三房孤儿寡母，夺人秘方。
褚亮忍不住试探问道：“不如在府衙行契？”
黄旭平静的看了眼过来，“府衙向来不理俗事，听闻明府乃是刑部员外郎外放，想必精于类事。”
慈溪知县乃是嘉靖十七年进士，乃是当朝内阁首辅夏言夏贵溪的门生。
如今夏言与严嵩在朝中斗得如火如荼，到今年为止，夏言已经是三下三上，视严嵩为仇敌……而赵文华即将起复通政使司右通政，在严嵩党羽中是数的出来的，一旦被抓到这样的把柄，结局是很难说的。
欺凌族人，这是道德问题，但在明朝很多时候，道德准绳是能直接与律法相关联的，甚至与政治挂上钩。
连履历都打听清楚了，褚亮不再抱有幻想，低头看着地上的青年，这是二房的赵文奚，赵文彬过世后，这厮是最早起歪心思的。
“日声当知，慈溪赵家乃是一体。”褚亮劝了句，“不过些许小事，不可贸然。”
一直在边上不吭声的陈瑾忍不住了，赵文奚打听到皂块乃是三房作坊所出，居然大大咧咧的带着几个仆役就要上门来看个究竟，被拦住了还不肯罢休，要不是黄旭在，说不得秘方还真要泄露出去了，这样的事情是些许小事吗？！
现在知道慈溪赵家是一体了？
陈瑾上前一步，“明治兄此言……”
“明治兄此言正当理。”黄旭抢在了前面，“不过说笑而已，他日还要仰仗，如何能反目为仇？”
三房真是捡到宝了，光是这份心思就足以顶门立户了，褚亮像是没听到陈瑾的话，笑道：“这次二老爷还要承日声的情呢，可不仅仅只是那盒……”
“香皂。”
“对对对，这个名字不错。”褚亮大笑道：“二老爷好不容易搜罗来的一匹遍地金缎不慎沾了油渍，若不是这皂块，只怕要糟。”
八成是准备贿赂严世蕃的，不过能清洗绢、纱、罗、锦等传统的丝织品倒是自己没想到的。
黄旭一边想着一边将话题转了回来，“这帮家伙口口声声说为梅村公，想必是虚言假饰，明治兄以为如何处置？”
慈溪赵家主要是以长房为主，这一房都是以读书举业为重，全族目前有功名的一个进士，一个举人，三个秀才全都是在长房，三房现在是只有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目前是以经商为生。
而二房……可以说是些泼皮无赖，只靠着传下来的田地过活，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倒是不少常年进出赌坊青楼的货色。
还真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啊，硬是将话题转了回来，褚亮琢磨了下，“此事二老爷当有训责。”
“谢过梅村公，亦要谢过明治兄。”黄旭踢了踢被自己一个手刀击晕的赵文奚，“他日不会再手下留情。”
褚亮苦笑了声，“以你的手段，想必难不倒足下，只盼勿要闹得满城风雨。”
黄旭延手道：“请，正堂叙话。”
癞蛤蟆不咬人但膈应人啊，黄旭倒是没有将赵文奚放在眼里，但也警惕于一份秘方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那些巨贾世家应该不会有什么心思，但那些有旁门左道手段的无赖地痞自己倒是要小心点。
正堂内，陈瑾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以感激涕零的姿态谢过赵家长房送来的回礼……内有黄旭是不够的，长房的两榜进士赵文华是最值得依仗的。
褚亮笑吟吟道：“此次二老爷起复，日声应该知晓吧？”
黄旭眯着眼打量着褚亮，回忆着前世记得的那些，慢悠悠的说：“或是通政司？”
陈瑾有些好笑，这种事是能随随便便猜测的吗？
但紧接着，陈瑾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因为他看见了褚亮脸上同样僵硬的笑容。
他到底是什么来历……褚亮只觉得口干舌燥，还没有正式的任命，所以不知道具体的职务，但却能确定是在通政司内。
黄旭不以为意，这是个简单的逻辑判断，嘉靖三十二年赵文华是以工部侍郎的身份南下祭海，在东南搅风搅雨的，如今已经是嘉靖二十六年了，守孝之前还只是个郎中，那么这时候就应该进通政司了……史书上有这一段，严嵩为防言官弹劾，故使文华辖通政司。
“梅村公有何指派，但说无妨。”黄旭打破了沉默，赵文华派了心腹管家来，肯定不会只是来回礼的。
褚亮勉强笑了笑，“皂块……不，香皂多备一些……”
“不多。”黄旭直接道：“制作不易，但每月都会送入京中，而且在市面上决计是看不到的。”
褚亮眼睛一亮，买不到的东西作为礼物，那才够分量，“每月能有多少？”
“明治兄入京后可来信再定夺。”黄旭难得的笑了笑，“正所谓，物以稀为贵。”
褚亮连连点头，“日声通透，通透！”
亲自将褚亮送出门外，黄旭冷着脸将门房训斥了一顿，罚了一个月的月钱，重新调了两个人把守大门，心里却在想，短时间内，巴结上赵文华已经足够了。
不，不是短时间。
按照历史轨迹，赵文华能一直风光到胡宗宪出任浙直总督之后，回京后还升任工部尚书，后来因为贪污才被嘉靖帝干掉，算算还有将近十年的时间呢。
而且巴结赵文华，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大，要绕过赵文华，那位小阁老的胃口……一般人还真要掂量掂量口袋有多少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