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晚不晚，这不，菜还都是热的呢，快来坐，顺道儿给你介绍一下。”负责接洽事宜的赵润生充当起了双方磨合的润滑剂。

“这位是咱们的常务副县长肖庆华同志，主管财政、发改、土地。”

“肖叔您好，以前在家的时候，常听家父提起您，久闻不如一见，可算是见到真人了。”自来熟的赵弘毅上前同他握手。

一听这话，肖庆华连忙追问。“老书记说我什么？”

“我爸说，庆华是个好同志，敢打敢拼，做事不含糊，将来肯定是能干大事的同志。”

“老书记真是这么说我的？”肖庆华有点受宠若惊。

“当然了，难道我爸还能骗我不成，哈哈哈。”

“来来来，入座，坐我旁边。”

酒桌坐次是有讲究的。

首座坐的是身份最高的客人，毋庸置疑，必然是肖庆华。

第二尊贵的自然是赵润生了。

赵弘毅虽作为这场“鸿门宴”的主角，却给他安排到了靠门口的位置上。

这是一种无声的奚落，意在宣誓主权，给他一个下马威。

可当真正落座的那一刻，肖庆华却拉着赵弘毅坐在了自己旁边的座位上。

这里原本坐着的应该是杨雄起才对。

没辙，官大一级压死人，被“抢座”的杨雄起也不能说什么，只能乖乖坐在门口位置。

久经官场的赵弘毅一进门，瞥了眼座次，其实就瞬间明白了其中的玄机，所以才打出父亲这张牌。

这也是一种警告，你可以不给我面子，难道能不给我爹面子？

老爷子虽然退了，然而，虎老雄风在，当年在任时提拔的下属如今也算个个身居高位，说句话还是管用的。

这就是哥俩的区别。

父亲行事古板严肃，从不允许儿女抛头露面。

而大哥赵自省几乎完美继承了父亲低调的秉性，无论是做什么事情，从来不会打着家里的旗号，低调谦逊，锦衣夜行，以至于老父亲为官数十载，极少有人知道还有个叫赵自省的大儿子存在，尤其是下放北大荒，整整十年没回过家，更是淡化了他的印象感。

哪怕是曾经昔日的心腹大多数也以为老书记只有赵弘毅这么一个“顽劣”的独子。

大哥在日记里也坦诚的承认，他在三厂的“滑铁卢”根本原因在于——势单力薄。

“我跟老书记交际少说也有快二十年了，58年那会儿，我还是个副乡长，老书记下乡视察的时候是第一次见到，一晃也二十年了……”

20年的时间才从副乡长干到常务副县长，您这晋升速度也着实够慢的。

显然，被老领导记挂着，这让肖庆华还是感到挺激动的。

父亲曾经提过他，的确不是赵弘毅扒瞎话，只不过，当时说的是：此人性格急躁易怒，做事一根筋。

老爹的话术被自己给美化了一下。

“这位是第三分厂的党支部书记兼厂长杨雄起同志，你俩应该也是第一次见面吧。”赵润生连忙抓住寒暄的空隙，将被晾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的杨雄起介绍起来。

尴尬，太尴尬了。

无地自容的杨雄起都想找个地缝藏起来。

“你好。”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面对这位分厂一把手，直属上司，赵弘毅只是点头说了声你好，仅此而已。

没有听错，是你好，而非您好。

如此冷淡的态度，着实让在场人都惊讶，心中不免揣测起来，难道他俩有过节？

又或者说，他的态度同时也是“上面”的意思呢？

“你好你好，早就听说过了，小赵同志年轻有为，未来可期，如今来到我们第三分厂挂职锻炼，我相信，在小赵同志的率领下，第三分厂一定会在新时代里闯出一条新路！”

虽然尴尬，场面话一定要跟上，不然更尴尬。

给他好脸色？

给个屁！

赵弘毅宰了他的心都有！

国人起名有个习惯，名字里缺啥补啥。

比如赵润生，一听就知道五行缺水。

顾名思义，杨雄起肯定硬不起来，他的行事作风便是如此，身居高位却唯唯诺诺，大权在握却优柔寡断。

人生信条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都不算啥，真正让赵弘毅恨得牙根痒的是，如果抢救三厂，势必会把厂里的各种贪腐和阴暗揪出水面，这样一来，他这位一把手难逃问责，为了能让自己平安落地，作为一把手的杨雄起拒绝任何变动。

宁可让厂子倒闭，也不想让自己受到牵连。

不作为、不管事、不担责，人送外号“三不书记”。

在他庸碌无为的管理下，第三分厂内部乌烟瘴气，蛇鼠一窝，早已把内部吃了个干干净净。

不仅不作为，而且尽一切可能动用自己手中的权力阻挠大哥的改革方案，能压就压、能拖就拖、能延就延。

他亲手毁掉了一系列原本可以力挽狂澜的方案，让自己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曾经，大哥向身边人发过牢骚，借用电影台词里的话说就是：三厂是拉动金牛县经济的重点，应当派一虎将坐镇，不派一虎，也应派一狗看守，结果，派了一只猪！

来的路上，赵弘毅就发誓，来日改革钢厂，非从宰了这头猪开始不可！

就拿他来祭旗！

“来，杨书记，晚辈敬您一杯，日后在您的领导下效力，还需书记您能多多提携，让晚辈多多进步。”

一声晚辈，又给了杨雄起台阶，让他至少看起来没那么尴尬。

主动举起来的酒杯，化解了空气中的尴尬氛围。

杨雄起连忙就坡下驴，也端起酒杯。“嗨，什么效力不效力，说这种话就见外了，既然来了就是自家同志，提携不敢当，一起努力，一起进步，一起把咱们的第三分厂做大做强，再创辉煌！这杯酒，我先干了！”

一仰脖，一杯五十二度的茅台咕咚进肚，辛辣的酒水刺激着食道，杨雄起面不改色。

果然是酒囊饭袋之徒，除了喝酒吃饭之外，啥也不是。

赵弘毅抿了一口杯中酒，却没有干掉的意思。

显然，这个细微的动作，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并不把这位厂长放在眼里。

怎么？他是来夺权的吗？

在这个饭桌上，到底谁是领导？

从一进门开始，饭局的节奏和局势，完全被这个后生给拿捏了。

三人都被他牵着鼻子走。

赵润生与肖庆华隔空对视，都想从彼此的视线里找到答案。

“这顿饭，从中午11点钟就预备好了，杨书记特地为你接风洗尘，尤其是这道甲鱼汤，可是咱们金牛县的名菜，一定得好好尝尝，大补啊。”

赵润生招呼服务员，把砂锅里的甲鱼汤一人分一碗。

甲鱼别样的肉香扑鼻而来，醇香可口，让人顿感胃口大开。

“咦？瞧这桌上，不光有王八，还有王八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