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规矩！罚酒罚酒！”

起哄的科长们嚷嚷了起来，起身给他倒酒。

马国旗肥硕的身材挤进门，一屁股坐在沈立民左手边的椅子上，从兜里掏出来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一脸疲惫的解释道：“嗐，今天真倒霉，又塌了一个矿井，两个工人被埋在了井里面。”

“情况怎样？人救出来了嘛？”沈立民叼着雪茄问道。

“幸好是个新井，埋得不深，挖出来了已经，就是人受了点伤，一个断了腿，另一个还昏迷不醒，现在还在医院抢救，估计问题不大，家属一直在闹事，刚处理完，每家赔二百块钱。”

马国旗倒是一副淡定的姿态，抓起桌上的筷子，夹着红烧肉就往嘴里塞。

七八十年代的下矿作业，对于矿工来说，每一次下井，都意味着有去无回。

由于生产设备落后和当时的企业不太注重矿井防护措施，有的私人矿区，矿工们下井时，甚至连安全绳和头盔都不配备，危险系数极高，因为防护设备不到位，导致矿难事件频繁。

对于马国旗这位在矿上工作几十年的元老来说，像是塌方、透水这种事，早已是司空见惯。

看他这副胡吃海塞的模样，兴许，在他心里，两条矿工的生命，都不如这顿饭填饱肚子重要。

“为了惩罚我这次的迟到，特地给大家带了点小礼物，一点小心意，人人有份。”

嘴里叼着排骨，擦了擦手上的油水，马国旗从公文包里拿出来四个牛皮纸信封，一人分一个，其中，最厚的一个给到了沈立民的手里。

“呦，出手蛮大方的啊，看来，咱们马矿长，最近发财了呀。”沈立民倒也没客气，直接拆开信封瞄了一眼。

七十年代里发行的货币，十元是最大的面额的纸币，十块面值的钞票，一百张捆成一沓，一共三沓。

三千块钱，手笔不小啊！

普通工人一个月最多挣40块钱。

作为正科级干部，加上福利和补贴，差不多在100块上下。

也就是说，马国旗的一点小心意，沈立民不吃不喝也得挣三年……

另外三人拿到的钱，虽然没有沈立民拿到的多，但是从他们满面春风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应该拿的也不少。

“马矿长真的是客气了，那我们可就却之不恭了。”孙国栋等人乐的嘴都合不上了。

“哎，说这话，见外了！咱们弟兄们谁跟谁呢？有我马国旗锅里吃肉，就得分大家一口肉！互惠互利，合作双赢，以后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这样好了，我先提一杯，先干为敬！”

马国旗举杯，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好，来，干！”

众人纷纷举杯，都是一杯进肚。

“怎么，我听说三厂空降了个新领导，最近把你们厂折腾的不轻，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不？”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作为金牛县经济风向标的龙头企业，天钢三厂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蝴蝶效应。

就拿食堂整顿来说，以前的食堂供应不限量，光是蔬菜和米面的采购就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天文数字，养活了不知多少菜农和菜贩。

都指着三厂活着。

结果，实名制限量供饭方案实行之后，整个金牛县的菜价瞬间跌到谷底！

不计其数的蔬菜滞销。

好多地方甚至出现了菜农毁菜的场面。

一旦改革的动静太大，县政府恐怕都要插足过问两句。

“别提了，上面也不知道咋想的，竟然派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手段狠、态度硬！都快把我们三厂搅得天翻地覆了！他的出现，严重破坏了三厂的内部平衡。再让他搞下去的话，恐怕，早晚也得让我们下马！”

孙国栋叹息一声，神情颇为惆怅。“我年纪大了，早退晚退都一样，你们不一样，都还年轻，尤其是立民，以后的路还很长，正是还能往上再走一步的好时候，眼下，眼瞅着明年就要换届了，能不能上副厂长是将来接班厂长的关键，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35岁的沈立民正处于一个干部的巅峰黄金期。

换届之后必须得挂上副厂长的职务，因为只有这样，杨雄起才能卸下兼职，将代行厂长的权力移交给他，代行个一年半载之后，顺势转正。

更何况，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只有沈立民上位，他们才有自保或者是安全落地的机会。

不然的话，一旦三厂将来落到赵弘毅手里，那等待他们的结局，恐怕不是被双规、就是被内退……

“是挺麻烦的，怎么，老沈，需要帮忙不？尽管跟兄弟张口，要不要做掉他？一句话，我立马就去安排！”马国旗拍了拍沈立民的肩膀。

这年头，能在矿上混的煤老板，各个都是狠角色。

总结起来，九个字：敢惹事、不怕事、能平事！

没点背景和实力的话，谁敢开矿？

“暂时还不需要，一个赵弘毅而已，收拾他，我们内部解决，足够了。”沈立民拿掉嘴上雪茄，婉拒马国旗的“美意”。

“成，用得着兄弟的时候，尽管说，甭客气！你们怕事，老子可不怕！马爷我上头有人，敢惹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别的不说，就拿上一任那个叫赵自省的来说，敢查我？他有那本事吗？还不是连自己小命都给丢了！”马国旗一脸轻蔑无畏。

“对了，你们这边食堂削减开支，那这么说的话，用煤量是不是就得降下来了，刚好，前段时间，我刚跟热电厂那边的采购员谈了一笔生意，把余下来的煤给他们送去。”

“嗯？热电厂？据我所知，热电厂的煤炭都是国家统购统筹，统一从外省调运的，从来没听说过，会有采购员单独出来联系业务的。”

熟悉国企体制运行的沈立民立刻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真的是，半个月前，一个姓赵的业务员来矿上找到我亲自聊的，而且门清儿，懂规矩，递过来的烟是万宝路，肯定是熟人介绍来的。”

马国旗对此深信不疑。

煤矿外围是层层关卡拦截，不见“暗号”不放行。

能对得上“暗号”的买家，要么是自己人，要么就是熟人介绍。

绝对没错。